凌妄并未在意萧溪山的嘟囔，目光扫过院内愈发浓重的暮色与纹丝不动的雾障，淡淡道：“后日下山。”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裴不染对此并无异议，扇子轻摇：“早该走了，这斋饭吃得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他嘴上抱怨，眼神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萧溪山愣了一下，下意识问：“啊？后天就走？”他这两日虽各种嫌弃，但不知不觉似乎也习惯了这山中的清寂，尤其是刚刚被打败，心里还憋着一股劲。但看看凌妄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小声嘀咕：“……走就走。”


    翌日，或许是老天爷终于开了眼，那纠缠了数日的浓雾竟真的散去了大半，虽未完全放晴，但山道已然清晰可辨。


    三人辞别清虚道士，沿着湿滑的青石径下山。没了雾气的阻碍，速度加快了不少，午时刚过，便已抵达山脚一处颇为热闹的集镇。


    集镇不大，但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充满了烟火气。与山上的清冷孤寂截然不同。


    萧溪山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恢复了活力，眼睛都不够用了，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挤到捏面人的摊子前，一会儿又窜到卖糖画的老人旁边，最后被一股浓郁的甜香吸引，拉着裴不染的袖子就冲到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前，眼巴巴地看着。


    “老板，来三包！要最大的！”裴不染笑着掏出铜钱，又指了指旁边插满鲜红糖葫芦的草垛子，“再来三串那个。”


    萧溪山一手抱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一手举着亮晶晶的糖葫芦，吃得腮帮子鼓鼓，心情大好，早把山上的清苦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带着看裴不染都顺眼了许多。


    凌妄对街市的热闹并无太多兴趣，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与人流。他在一个卖旧书杂货的摊子前驻足片刻，翻看了几本泛黄的旧书，却依旧一无所获。


    裴不染看见凌妄的眼神不禁笑了，将胳膊抵在了他肩膀上“出来这么久了，你就好好放松放松别再想了……时间还长……”


    凌妄拍开了他的手“时间长吗？”像是在询问，又像是一句简单的叙述“我也不知道，也许吧……”


    裴不染不在缠着凌妄，在路上说说笑笑更像是个真正的游人，摇着扇子，东看看西瞧瞧，偶尔买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或是与摊主闲聊几句，打听些本地风物传闻，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三人走到镇上最大的饭馆用了午饭，饭菜虽不算顶级，但比起山上的斋饭，已是天壤之别。萧溪山吃得心满意足，终于不再抱怨。


    下午集市上人头攒动，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萧溪山一手糖葫芦，一手糖炒栗子，眼睛还在不停搜寻着新鲜玩意儿。


    忽然，前方一阵喧哗夹杂着哄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一个卖大力丸的赤膊汉子，正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的药丸能“强身健体，一夜七次”，结果演示时一锤子砸偏，非但没砸碎垫在药丸上的砖头，反而把自己的脚面砸了个正着，顿时抱着脚嗷嗷直叫，疼得原地蹦跳，惹得周围看客哄堂大笑。


    萧溪山看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差点把嘴里的栗子喷出去，指着那汉子对裴不染道：“哈哈哈，裴不染你快看！就这还卖大力丸呢？我看是脚疼丸吧！”


    裴不染摇着扇子，也笑得眉眼弯弯：“啧啧，江湖把式，多是如此。小少爷你可别学，练功得脚踏实地，可不能靠这些歪门邪道。”


    又走几步，看到一个测字算命的摊子，摊主是个山羊胡老头，眯着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个胖妇人正紧张地等着他解签。老头摸着签文，摇头晃脑：“哎呀，夫人此签……乃是‘乌云遮月’之象，恐家宅不宁，小人作祟啊……”


    胖妇人脸色一白，急忙问如何化解。老头故作为难，捻着胡须：“这个嘛……需请一道镇宅灵符，只是绘制不易，耗费心神……”


    眼看那妇人就要掏钱，旁边一个卖菜的大婶忍不住插嘴：“王婆子，你别信他！他昨天还给我家那口子算说走桃花运呢，结果我家那口子昨天挑粪摔田埂上了，桃花没见着，倒沾了一身桃花！”


    周围顿时爆发出更大的笑声，那算命老头气得胡子直翘，胖妇人也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萧溪山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这老头也太逗了！还不如我们青峰剑派下摆摊的张瞎子算得准呢！张瞎子好歹还能蒙对几次！”


    连一向冷面的凌妄，嘴角似乎也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虽极快便恢复了原状。


    裴不染用扇子掩着唇，低笑道：“市井之中，多有奇人。真真假假，不过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小少爷，这就叫人间烟火。”


    三人一路走一路看，萧溪山只觉得比在山上练剑有趣多了。直到日头偏西，才提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


    山风清凉，吹散了集市的喧嚣，也吹得人心情舒畅。萧溪山啃着最后一只糖葫芦，看着走在前方凌妄挺拔冷峻的背影，又看看旁边摇着扇子、哼着不成调小曲的裴不染，忽然觉得，这样好像……也挺不错的。


    至少，比一个人闷在青峰剑派上好玩多了。


    回到半山腰的青城山青城山时，夕阳的余晖正好将道观的飞檐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清虚道士正在院中清扫落叶，见到他们归来，依旧是那副温和恬淡的模样，稽首道：“三位居士回来了。”


    萧溪山玩得尽兴，又吃饱喝足，此刻看这清幽的道观也觉得顺眼了许多，难得主动开口，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清虚小道长！山下集市可热闹了！比你这儿有意思多了！你没去真是亏大了！”


    清虚微微一笑，也不介意他的直言直语：“红尘喧嚣，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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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趣。山野清静，亦有其乐。居士玩得开心便好。”


    晚斋依旧是简单的素菜淡饭。萧溪山看着桌上的清炒笋片和那碟熟悉的咸菜，撇了撇嘴，但也没再抱怨，拿起筷子嘀咕了一句：“……好歹比那骗人的大力丸强点。”便老老实实吃了起来，甚至主动夹了一筷子笋片，嚼得还挺香。


    饭后，萧溪山没像往常一样立刻躲回房嫌弃这嫌弃那，反而搬了个小凳坐在廊下，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暮色吞没，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


    山间的夜晚很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虫鸣。


    他抱着膝盖，忽然小声对旁边也在廊下乘凉的裴不染说：“喂，裴不染。”


    “嗯？”裴不染摇着扇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你们……以后还会去别的地方吧？”萧溪山的声音里少了平日的骄纵，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裴不染扇子一顿，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小少爷这是舍不得我们了？还是舍不得山下的糖葫芦？”


    “谁、谁舍不得了！”萧溪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反驳，但声音很快又低了下去，“……就是觉得，好像……也没那么无聊。”


    他看着不远处厢房里透出的、凌妄正在灯下翻阅书卷的剪影，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你说话难听……但你好像……挺厉害的”至少，比那个卖大力丸的靠谱多了。他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裴不染闻言，轻笑出声，扇子摇得越发悠闲：“哟，难得从小少爷嘴里听到句好话。怎么？想跟着我们继续闯荡江湖？”


    萧溪山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了几下，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可能性，但很快又用力摇了摇头，把脸扭到一边，闷声道：“才不要！江湖有什么好的，风餐露宿的……我还是回我的青峰剑派舒服……”只是那语气，听起来并不如以往那般斩钉截铁。


    裴不染但笑不语，只是看着星空，慢悠悠地摇着他的扇子。


    夜渐深，山风带来了凉意。


    萧溪山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站起身：“困了，我去睡了。”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飞快地说了句：“明天……下山的时候叫我一声。”说完，也不等回答，便快步溜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裴不染看着那扇关上的房门，摇了摇头，扇骨轻轻敲着掌心，低声自语：“这小子……倒也没那么讨厌。”


    夜色渐深，虫鸣也稀疏下来。廊下的裴不染不知何时已回了房，院中只剩清冷月光洒落。


    凌妄在榻上辗转难眠，又想起了那天的剑客……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明天走之前，必须要去一趟。


    夜色如墨，将小道观彻底吞没。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过老旧窗棂的细微呜咽，以及远处深山中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辨不明来源的夜枭啼鸣，更衬得四周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