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冉试图将这种无法解释的陌生感再次归类为“系统噪音”或“生理性疲劳后遗症”，但这一次，纠错机制似乎失灵了。那丝残留的温度感和随之而来的空茫，顽固地占据着某个缓存区域，无法被彻底清除。


    她强迫自己关闭电脑，离开办公室。


    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第一次没有在通勤路上思考工作，而是放任大脑处于待机状态，看着窗外流过的街景，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回到家中，出乎意料地，客厅里亮着灯。


    裴西叙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似乎也在处理工作。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与她有一瞬间的交汇，随即又冷淡地移回屏幕。


    这种共处一室却互不干扰的模式，已经成为这段时间的常态。


    但今晚，溪冉却感到一丝不同。


    她换了鞋，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自己房间，而是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倒了一杯水。


    水流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端着水杯，迟疑了一下，转身看向沙发的方向。


    裴西叙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专注工作的神情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裴西叙。”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轻。


    裴西叙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关于今天那个风险传导模型，”溪冉斟酌着用词，试图将对话拉回她熟悉的安全领域，“我后来想了想，关于非线性权重的设定，或许还可以引入第三方调停机制的有效性作为一个修正变量，这样可能更能模拟现实中的动态平衡……”


    她像是在汇报工作，又像是在没话找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补充说明在此刻提出，有些突兀和刻意。


    裴西叙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探究，仿佛在判断她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意图。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可以作为一个补充思路。具体参数设置，需要详实的数据支撑。”


    “我会去收集相关数据。”溪冉立刻接话，然后，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那种无形的屏障再次清晰地横亘开来。她试图敲击，却只得到了一声沉闷的回响。


    她感到一阵轻微的挫败感，正准备转身回房，裴西叙却忽然合上了电脑。


    “下周，”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我要出差，参加一个国际能源峰会。你准备一下，和我一起。”


    这是一个工作指令。


    溪冉微微一怔。


    “好的。”她压下心头的细微波动，迅速回应，“需要我重点准备哪些方面的材料？”


    “峰会议程和与会方背景资料已经发到你邮箱。”裴西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公事公办，“我需要你全程跟进，特别是几场关键论坛和私下会谈，做实时分析和风险提示。”


    他的要求清晰而具体，完全在她的工作范畴之内。


    “明白。”溪冉点头，“我会做好准备。”


    裴西叙不再多说，拿起电脑，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客厅里又只剩下溪冉一人。她握着已经微凉的水杯，站在原地。


    出差……意味着将有几天时间，她需要和他处于一个更紧密、更连续的工作接触状态。不再是隔着办公室的墙壁，而是真正的朝夕相对。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那圈涟漪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她无法准确命名这种情绪是抗拒、是压力，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


    接下来的几天，溪冉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出差准备中。她仔细研究了峰会议程，分析了所有重要与会企业和机构的背景、近期动态、潜在合作与竞争点，甚至提前模拟了几场关键会谈可能出现的议题走向和应对策略。


    她的专业素养让她很快梳理出了一套完整的辅助方案。然而，在准备过程中，她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思考：裴西叙为什么会特意点名让她随行？真的只是因为这次峰会涉及的战略层面需要她的分析能力？还是……


    她强行中断了这种无意义的推测。将动机归因于工作需要，是最高效且最不会引发系统混乱的方式。


    出发那天，机场贵宾候机室里，裴西叙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气质冷峻，正通过电话处理最后几项公务。溪冉坐在稍远处的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电脑，最后一次核对资料。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气氛一如往常般冷淡。但当登机广播响起，裴西叙结束通话，目光扫过来时，溪冉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长途飞行中，裴西叙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或处理文件。溪冉则专注于屏幕上的资料，偶尔抬眼，能看到他冷硬的侧脸在舷窗外的光线变换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有那么一瞬间，当他因为气流颠簸而微微蹙眉时，溪冉几乎要脱口问出“是否需要帮忙调整座椅”之类的话，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这种超越工作界限的关心，不符合他们当前的相处模式。


    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平板上，但效率似乎比平时低了一些。


    -


    峰会现场，名流云集，觥筹交错。


    裴西叙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国政商界要人之间，流利的语言、精准的见解、沉稳的气度，让他成为焦点之一。溪冉则紧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冷静地观察、倾听、记录，并在必要的间隙，用最简洁的语言向他提示关键信息或潜在风险。


    她就像他延伸出去的最敏锐的感官和最快的数据处理中心。


    两人的配合在外人看来，堪称天衣无缝，默契十足。


    只有溪冉自己知道，这种“默契”背后，是高度紧绷的神经和一刻不停的运算。她必须完全跟上他的节奏，预判他的需求，才能在他可能投来询问目光之前，就准备好答案。


    在一场关于未来能源投资的圆桌论坛后，裴西叙被几位中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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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的石油巨头围住交谈。溪冉站在稍外围的地方，快速记录着刚才论坛中提到的重要信息和各方表态。


    一位衣着讲究、气质不凡的中年男子微笑着走近她。


    “这位小姐，是裴先生的顾问？”对方用带着口音但流利的中文问道，目光中带着欣赏，“刚才论坛上，我看到您记录的笔记非常详尽。我是三井物产的竹下俊。”


    溪冉抬起头，礼貌而疏离地颔首：“竹下先生，您好。我是溪冉，裴总的顾问。”


    “溪小姐年轻有为，令人佩服。”竹下俊递上名片，“不知会后是否有机会，与溪小姐单独交流一下？我们对裴氏在东南亚的新能源布局很感兴趣。”


    这是一种常见的商业社交，单独与核心顾问沟通，往往能获取更多深层信息。溪冉正准备按照标准流程回应，一个低沉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竹下先生。”


    裴西叙不知何时结束了那边的谈话，走了过来，很自然地站到了溪冉身侧，距离近得几乎能让她感受到他西装布料的细微摩擦。


    他的手臂若有若无地碰到了她的手臂，带来一丝轻微的触感。


    溪冉的身体僵了一下。


    裴西叙脸上带着客套而疏离的笑容，看向竹下俊：“关于东南亚的业务，竹下先生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与我沟通。溪顾问负责的是更宏观的战略分析，具体业务细节可能不太熟悉。”


    他的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和界限划分，仿佛在宣示着某种所有权。


    竹下俊是何等人物，立刻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哈哈一笑，顺势将话题转向裴西叙：“裴总说得是，是我冒昧了。那我们找个时间详细聊聊？”


    “当然。”裴西叙从容应对。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竹下俊便礼貌地告辞了。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裴西叙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恢复了平时的冰冷。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溪冉脸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在这种场合，不要单独与意图不明的外人深入交流。”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更像是一种保护。


    溪冉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某种类似于紧张或者不悦的情绪。虽然消失得极快，但这一次，她可以肯定，不是错觉。


    是因为担心商业信息泄露？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地跳动了一下。那种无法用代码解释的感觉，再次汹涌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平时引以为傲的语言组织能力。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是，裴总。”


    裴西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下一个需要应酬的对象。


    溪冉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而疏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他手臂碰触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陌生的、灼热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