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夜晚不同于白天的灼热，带着沙漠特有的凉意，却也灯火辉煌，纸醉金迷。


    当晚是一场由东道主举办的盛大欢迎晚宴，地点在酒店顶层的露天花园，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


    裴西叙作为重要嘉宾，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他换上了一身更为考究的晚礼服，气质卓然，在一众名流中依旧耀眼。溪冉则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及膝裙装，作为他的顾问陪同在侧。


    晚宴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侍者端着酒水穿梭在人群中。一位略显激动的与会者，许是饮酒稍多，在与裴西叙交谈时，手臂挥舞的幅度大了些，不慎撞到了恰好经过的侍者。


    托盘上的数杯香槟倾倒，琥珀色的液体大部分泼洒在了裴西叙的西装外套和衬衫前襟上，玻璃杯碎裂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周围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那位肇事者和侍者连连道歉，脸色煞白。


    裴西叙的眉头瞬间蹙紧。被酒水浸湿的衣物黏腻不适，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场合失仪，对他而言是极其难堪的事情。


    周围的窃窃私语和探究目光，更是让他周身的气压骤降。


    小陈和酒店经理立刻上前处理，连声道歉并安排更换衣物。


    在这一片混乱中，溪冉迅速取下自己领口的丝巾。她抬起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伸向裴西叙被酒水浸湿的胸前，快速而用力地替他擦拭着衬衫上最明显的酒渍。


    “先简单处理一下，避免留下痕迹。”她低声道。


    裴西叙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她微垂着眼睫，神情专注，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冷静分析数据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他胸前那团糟糕的酒渍。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熟悉的清香，混合着香槟的气味，钻入他的鼻腔。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也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但她不在意。


    冰凉的丝巾隔着湿透的衬衫面料，触碰到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战栗。


    那一刻，裴西叙心底那座冰封的堡垒，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笨拙却真诚的举动，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所有的恼怒、难堪，似乎都在她这无声的维护和专注的擦拭中，悄然消散了。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如同此刻的夜空，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错愕，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抑制的、汹涌而上的动容。


    她在保护他，用她自己的方式。


    周围的嘈杂似乎都远去了。


    小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看着溪冉那近乎本能的上前、遮挡、擦拭的动作，看着裴西叙那瞬间愣怔后又变得无比复杂的眼神，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心里的灯泡“啪”一下亮了。


    -


    酒店经理很快安排好了房间，请裴西叙去更换衣物。


    去往房间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裴西叙沉默着，溪冉跟在他身后半步，同样沉默。


    小陈跟在最后，看着前面两人之间那无形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滋滋作响的氛围，忍了又忍，终于在进入套房客厅，只剩下他们三人时，他挠了挠头，用一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忍不住感慨的语气，小声嘟囔了一句：“裴总，溪冉小姐刚才……反应真快。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护着自己最宝贝的东西呢。”


    这话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套房里，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溪冉擦拭的动作在脑海中回放，那种毫不犹豫上前、隔绝视线的本能……


    裴西叙那瞬间愣住、继而深邃的眼神……


    一些被理性强行压制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刻，被小陈这句无心的话，轻轻挑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裴西叙的身体猛地一僵。


    溪冉更是倏然抬头，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近乎慌乱的情绪。她看向小陈，又下意识地看向裴西叙，恰好撞进他正凝视着她的、无比深沉的目光里。


    那目光不再冰冷，不再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灼热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强烈情感。


    “我……”溪冉张了张嘴，试图用逻辑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那是……基于对合作伙伴形象维护的……”


    “溪冉。”裴西叙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滚烫的情绪。他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再给她任何逃避的空间，“只是合作伙伴？”


    他的反问，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溪冉的心上。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有些无措的样子。所有精心构筑的逻辑防线，在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面前，土崩瓦解。


    小陈见状，极其识趣地、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套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又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在噼啪作响。


    裴西叙又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告诉我，”他看着她，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刚才为什么那么做？”


    溪冉的心脏狂跳起来，那种无法用代码解释的混乱感达到了顶峰。她试图分析，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运算能力似乎都瘫痪了，只剩下本能。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汹涌的情感，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悸动从心脏深处蔓延开来，席卷全身。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第一次，在他面前，显露出了一种近乎脆弱的姿态。


    “……我不知道。”她终于低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哽咽，“我……只是不想你被他们那样看着。”


    这句话，没有任何数据支撑，没有任何逻辑分析，纯粹是内心深处最直白的感受。


    裴西叙的心，因她这句话，彻底软成了一滩水，又像是被投入了熊熊烈火。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带着怒气的钳制，而是轻柔地、带着试探地，握住了她刚才为他擦拭酒渍、此刻微微有些发凉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


    溪冉浑身一颤，却没有挣脱。


    他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坚定，仿佛穿越了重重迷雾，终于找到了那颗被冰雪覆盖的、真实的心脏。


    “溪冉，”他叫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重，“或许，我们该重新定义一下我们的协议了。”


    “重新定义……协议？”


    溪冉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无法理解其含义。她的手指在他滚烫的掌心中微微蜷缩，那陌生的温度仿佛带着电流，沿着她的手臂一路窜升，扰乱了她所有的神经回路。


    “是。”裴西叙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容她有丝毫退却，“一份不再仅仅基于商业利益和效率最大化的协议。一份……包含更多可能性的协议。”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重重敲在她的心上。


    “更多可能性……”溪冉的思维依旧混乱，她试图调动逻辑分析，“这不符合最初的合作框架。引入不可控的情感变量，会显著增加系统的复杂性和风险，可能导致……”


    “可能导致什么？”裴西叙打断她，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那细微的动作带来一阵酥麻，“可能导致像刚才那样，你本能地想要保护我？可能导致像现在这样，你的手在我手里，没有推开？”


    他的话语直白而锐利，剖开了她所有试图自我欺骗的借口。


    溪冉哑口无言。


    她无法否认，也无法用任何已有的数据模型来解释自己此刻的心跳失序和大脑宕机。她只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他目光的灼热，以及他话语里那种她从未体验过的、令人心悸的认真。


    “溪冉，”他唤她，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看着我。”


    她被迫抬起眼，再次迎上他的视线。那里面不再有冰冷的屏障，只有一片深邃的、涌动着真实情绪的海洋，让她感到陌生，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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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你究竟来自哪里。”他缓缓说道，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冷静的外表，看到内里那个可能从未被触及的核心，“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世界，从你出现开始，就已经失控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


    “我会因为你看一份报告时的专注而走神，会因为你对一杯牛奶的客观评价而感到失落，会像个傻瓜一样送出不合适的礼物，甚至会借酒装疯去敲你的门……这些行为，毫无逻辑，效率低下，完全不符合一个合作对象应有的准则。”


    他每说一句，溪冉的心就跟着紧缩一下。那些她曾经归类为无效干扰和行为偏差的事件，此刻被他用这样的语气陈述出来，竟然带上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色彩。


    “我曾经试图用更严格的工作标准来掩盖这一切，以为只要将关系拉回纯粹的商业轨道，就能恢复正常。”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我发现我做不到。看到你加班，我会忍不住提醒你注意休息；看到别人接近你，我会不受控制地想要宣示主权；看到你刚才毫不犹豫地挡在我面前……”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想要的，从来不仅仅是一个完美的顾问或者一个名义上的妻子。”


    他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坚定。


    “溪冉，我想要的，是你。”


    这直白而炽烈的宣告，像一道惊雷，在溪冉精密运转的世界里轰然炸响。所有的数据流瞬间中断，所有的逻辑链条寸寸崩裂。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仿佛整个世界的坐标系都在这一刻发生了偏移。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不懂……我不确定……”


    她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分析，习惯了在确定的边界内行事。而此刻裴西叙带给她的，是完全未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领域。这让她感到恐惧，一种源于失控的恐惧。


    “没关系。”裴西叙看出了她的慌乱和不确定，他没有逼迫，反而更加放柔了声音，“我们可以慢慢来。你不用立刻懂，也不用立刻确定。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去体验这种不符合逻辑的可能性。”


    他的包容和理解，像温暖的潮水，缓缓包裹住她因混乱而紧绷的神经。


    溪冉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真诚和耐心。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在悄然松动。那种空茫感依旧存在，但不再冰冷，而是被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悸动所填充。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裴西叙几乎以为她会再次用理性将他推开。


    终于，她轻轻地、几不可查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让裴西叙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狂喜如同烟花般在胸腔里炸开。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轻轻拉入怀中。


    溪冉的身体瞬间僵硬，本能地想要抗拒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但属于他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酒精的气息将她包围，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奇异地抚平了她一部分的慌乱。


    她没有推开他。


    只是将脸颊轻轻靠在他更换过的、干净挺括的衬衫前襟上，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而稍显急促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如同混乱世界中，一个崭新而陌生的锚点。


    “协议……”她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残留的困惑和尝试性的理解，“需要增加补充条款吗？”


    裴西叙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带着愉悦的共鸣。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住。


    “嗯，”他附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和前所未有的满足，“增加一条终身有效的‘情感探索与共同成长’条款，怎么样？甲方，裴西叙。乙方，溪冉。不可撤销，不可违约。”


    终身有效……不可撤销……


    溪冉在他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的终身，和他的终身，似乎没有统一的衡量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