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青天借粮温冻土

作品:《虞美人祭

    “哗——”


    桶里的水倒入陶制水缸,水花四溅,水面的杏树扭成了水蛇般的波纹。


    铁栓把水桶放在一旁的土地上,探头往屋内偷瞧,嘀咕,“怎么天天来?快住这儿了。”


    拾起一颗小石子,摞在院角隆起的小石头堆上,蹲在地上一揣双手,“都来过这么多天了啊。”


    他歪头看向堆起来的白菜,苦恼地挠了挠头,除了搬来当晚炖了一颗,再没动过,自从那个看上去文文气气的大小姐来,他们伙食都变好了,顿顿有肉有菜,吃细粮馒头跟喝水似的,这么冷的天都能吃上黄瓜了。


    奇怪,黄瓜秧霜降的时候明明就干巴了,上哪弄得黄瓜?


    在哪个地头,他也摘去。


    -


    小院的矮墙外有人经过,伴着时不时的鸡、鹅叫,到了饭点,烟囱上的炊烟散到村子每一个角落,空气中有烧柴的涩味儿,冬日连烟火都是倦怠的。


    屋檐下,土地扫得平整,有笤帚的道道儿。


    卫瓴坐在藤椅上,身上盖了锦被,膝头平躺一卷竹简,有时支住额,鸦羽般的长睫毛,打下细密的阴影,单手缓缓翻过竹简,玉指如葱。


    时间流动缓慢,冬天肃冷冻住了缸内的水面,候鸟未归,诸虫蛰伏,世间万物都在等待第一声春雷。


    卫瓴亦是。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


    这些时日,无论是食疗膳补,还是请来大夫为他诊治,杨恪该吃就吃,一点不抗拒,听话地配合大夫各种治疗,从不多言,甚至有时请大夫坐下歇息。


    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似乎杨恪也在等待沉寂冬日后的阳春。


    卫瓴却无声叹了口气,他那并非是在拉深陷沼泽中的自己一把。


    他的不反抗和妥协,源自难起波澜的内心,如同一滩死水,不在意、无所谓。


    他在一点点消磨她的耐心,像温水中慢慢煮一只青蛙。


    他认定她的所作所为,到头来不过一场竹篮打水,无论针在他腿上扎再多次,都不可能让他走南闯北了,吃得再好,肌肉也不会充盈如初、不会蓬勃有力,他要用不争的事实,不必多说一句地赶她走。


    卫瓴眨眨眼,那片云动了吗?她又走神了……


    “你为什么看这种书?”


    她向后看去,杨恪浅褐色的双眸正落在她手头敞开的竹简上。


    他的眼睛很好看,有青峰的朗逸和清风的飘逸,里面尚存一丝他的少年心气,只是不再张扬,深沉稳重了很多,仿佛一夜间长为了大人。


    “不知道了吧,我不光看这种,我还看食谱、山河志、话本、曲谱,太傅没让看的,我都看。”卫瓴攥起竹简,在手心里轻轻一敲。


    杨恪点点头,在杏树下的石墩坐下,石墩冰凉,空气干冷,卫瓴在屋外坐几个时辰了,他看向一旁的瞬间,眼底恍过不忍,他不知道……给予她希望再打碎,看着他的腿毫无起色,对她是否太残忍,这本与她无关的……


    他凭什么用自己的无能、残废,去惩罚别人。


    杨恪的双眼,如同清澈水底翻起了污泥,一下混浊不清起来,他的喉结滚了一下。


    “你怎么这就出来了?针灸后半时辰别见风的好。”卫瓴低头,并未注意他面上的挣扎,接着看医蛊杂论,平静地问,不欲和他解释自己为什么看医书,方才随意糊弄了过去,好在语言上微妙的躲避,头脑简单的杨恪根本察觉不出。


    这场无声推开她的战役,他自己,也在温水里炖着。


    卫瓴有耐心。


    谁先跳出温水,谁先将谁煮死,尚未可知。


    杨恪一直没回答,卫瓴抬起头,没再纠结方才的问题,而是问道,“近来我寻到一个话本,你看不看?”


    “我不看书。”不曾犹豫,直截了当拒绝。


    卫瓴笑出声。


    “你笑什么?”杨恪不解,皱起了眉。


    卫瓴一耸肩,“再有诗会,我不会再陪你做呆子了。”她的表情有些戏谑,更多是内心柔韧外显的自若、坚定,没有让人无法直视的明媚,可是明亮又温暖。


    杨恪失神地愣了一秒,他读过的诗词少之又少,但他想到了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几日相处下来,卫瓴似乎……不是他所想的那般脆弱、不堪风摧,杨恪头撇开,恼羞成怒道,“谁用你陪,不会写诗又如何?他们怎得不同我比……”


    杨恪咬住了牙关,他引以为傲的一身武艺已经废了。


    “说得好。”卫瓴稳稳托住他未说下去的话,“我也觉得写几首诗没甚好神气的,敌前叫阵,总不能高吟一句‘愿为腰下剑,直为斩楼兰’,便让敌人丢盔卸甲,败北而去,‘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在他们的主场落了下风又何妨,怎不叫他,来我执牛耳的领域叫嚣张扬?”


    杨恪久久看着她,目中有情绪在跳动。


    安静良久,他说,“……你在故意炫耀,读的书多吗……?”


    “哈哈哈哈。”


    分明冬天尚未过去,她的笑颜却像春风,柔软丝绸般划过他的双眼,心中被羽毛搔过了一样,仿佛有只狸猫的尾巴蹭过他的指尖,反应过来想抓住时,已不见了。


    “那是《庄子?秋水》中的,我前日方读来,大概是说,怎么能让骏马去捉耗子呢?就如同叫你全是剑茧的手去研墨。”


    她头一歪,没矢口否认,反而问他,“我花了时间于上,又学而致用,炫耀又如何?”


    “……”


    杨恪曾经用长枪将他人掀下马,也是如此得意。


    他点点头。


    杨恪突然觉得脚边有东西,他低下头,一团杂草似的物什缩在地上,他疑惑地认出来,“刺猬?”


    “别吓着我的小家神。”


    “家神?”杨恪不解地看向卫瓴,又不确定地看了一眼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小刺猬,一点儿不引人注意,“这……你弄来的?”


    看见它,他就想到自己躺在床上被针扎得像个刺猬……


    卫瓴真不是故意在刺激他吗?


    “对啊,可要好好照顾它,有传说刺猬可是和玉兔一块在月宫捣长生不老药的,要仰仗它保佑你早早康复。”卫瓴头头是道,认真地说。


    杨恪和刺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而且你看,它和你像不像?”卫瓴添油加醋说。


    杨恪额角抽抽儿,他就知道……卫瓴故意嘲笑他被扎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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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刺猬,越看越觉得这刺猬在这儿占地方……


    这么小的院子,哪有地儿养刺猬?


    “张着一身刺,呲牙咧嘴的吓唬人,很厉害似的,见了人,还不是把自己缩起来了。”


    杨恪脸上的表情一空,空白的、呆愣的,院子好像突然开阔了,院墙挡不住外面的风声和空气,四面八方的空气都涌来了,冲进了他的胸腔里。


    “不过天冷了,不能把它一直放在院子里,现在让它溜达溜达,之后你替它弄个窝吧?”卫瓴询问,征求他意思。


    杨恪抬起头,和她对视上又挪开了眼,有些慌乱,强作镇定地应了声,“嗯。”


    他心说。


    用什么做窝防风又保暖?


    这么大的院子,从哪弄个窝合适呢?


    ……


    “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栓子在家吗?”一个老妇在外面问道。


    铁杵从偏屋出来,指着外面,朝卫瓴、杨恪二人一点头,试探地问,“我去开门问问咋回事儿?”


    卫瓴点头允许,“去吧。”


    她听见开门,门口传来铁杵和老妇的对话。


    “啊,汤大娘啊,栓子去山上了,家里柴火再不拾就没了,他还没回来,有啥事儿啊?”


    “烙了几个小饼儿,还热乎,你和栓子趁有热乎气儿赶紧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这一路包着包袱过来的。”


    铁杵推搡不肯收,“拿回去,赶紧拿回去,你自己吃就是了。”


    “哎呀——早上栓子上俺家,抱来了几颗白菜,说家里吃不了了。今年收成又不行,谁家能有多出来的白菜呀,老婆子俺是老了,又不是瞎了眼看不清事儿了。”


    卫瓴和杨恪都在院子里听着,脸上的表情有些沉,像吹过干裂旱地上空的燥风。


    汤大娘:“你别嫌少,玉豆棒子全旱地里去了,今年没压出多少玉米面儿。”


    “俺不要,你赶紧走吧。”铁杵要关门,连人带饼往外赶。


    “放门口儿了,趁热乎吃了。”出去几步又回头嘱咐,“别忘了啊,趁热赶紧吃。俺走了,家里还烧着水呢。”


    铁杵又把门开开,冲背影喊,“拿走,俺不要你那饼,放这也不拿,放这喂狗去吧。”嘎吱一声,将木门阖上了。


    铁杵回来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笑,解释,“街坊邻居,烙俩小饼儿送来了,在外边儿放会儿,她就拿走了。”他指了指偏屋,“凳子掉了个腿儿,我刚才在里头修呢,我就在偏屋,有事儿叫我就成,俺先进去了。”


    卫瓴牵起一抹笑,“忙去吧。”


    院外迟迟没传来脚步声。


    她从医蛊杂论下面抽出一本书,递向杨恪,“你先看一眼,再说你看,还是不看。”


    温水煮得差不多,该加大火候了。


    书上赫然五个字“青天借粮记”。


    杨恪死死盯着书面,俊面僵硬,一双眼一眨不眨,他掀起眼皮,如有实质地死死望向拿着这个话本的卫瓴。


    借粮?


    青天?


    谁人不知,他杨家就是因为截留军粮,下的诏狱!


    “哎?谁家饼落这儿了?哥?家门口为啥有饼啊?”门外传来拾完柴归家的铁栓的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