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中二病五指张开，落在自己的右眼处。


    他语气冰冷道，“实不相瞒，吾拥有一只能看穿万千幻象的暗夜之瞳，这种程度的伪装，休想骗过吾！”


    乔文茵看向温稚宁。


    温稚宁摸摸脑袋：“他的意思是，林耀祖和耀祖爹是装的？故意说这话？”


    “正是如此。”中二病颔首。


    他起身，动作间满是悲壮色彩，“时间宝贵，身为被深渊诅咒的契约者，即便忍受着灼热的圣光侵袭，吾也要立刻踏上寻找拯救苍生之法的道路了。告辞。”


    说罢，他不管外面还在挨打的林耀祖，直接走出客厅。


    众人：“……”


    蓝鸿卓和韩光对视一眼，两人也不约而同起身，跟着出去了。


    向来是独行侠的任川紧随其后。


    “别说。”乔文茵凑近温稚宁，嘀咕道，“这个中二病虽然自称是新人，但还挺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


    温稚宁：“确实。”


    林耀祖总是明里暗里想让大家融入离村，也许愿，但对温稚宁来说，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比如沈少真那种情况，根本没必要许愿。


    一旁，桑槐问：“要不要出去转转，找找线索？”


    乔文茵一咬牙：“要。”


    虽然今天的温度真的很高，但跟找线索保命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


    温稚宁趁机又啃了一牙西瓜，擦手时问一旁坐在褥子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少真：“你要不要一起？”


    见没回应，小狐狸蹦过去，在对方脸前挥了挥手，“沈少真？”


    沈少真猛然回过神：“啊？什么？”


    温稚宁眨眨眼，指指乔文茵和桑槐，重复道：“我们打算出去找找线索。其他人也都出去了。你要一起吗？还是一个人留在这里。”


    沈少真一顿：“一起吧。”


    在回廊的副本里落单，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从地上爬起来，却仍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出院子的时候甚至被绊到了下，差点摔了。


    “……你没事吧？”


    温稚宁担忧地看着沈少真。


    沈少真摆摆手，唇角扯起一个牵强的弧度：“没，就是有点担心明天黄昏……你知道的，我是伴郎，怕有危险。”


    温稚宁表示理解：“确实，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怕！”


    沈少真笑了笑，等四人一起走出一百多米，他突然停下：“对了，我想到有件事……就不跟你们一起了，下午见。”


    温稚宁：“好嘟好嘟。”


    对方走后，温稚宁挠挠头：“沈少真态度怪怪的。”


    “谁知道，他又不说，所以我的建议是别多管闲事。”乔文茵提议，“我们先去许虎那看看？”


    温稚宁：“肘！”


    三人按照乔文茵写了备注的地图寻，很快找到许虎家，巧的是，蓝鸿卓和韩光也在，看来双方想到一起去了。


    蓝鸿卓的目光在乔文茵手里的地图上扫了眼，主动开口：“我们也是刚来。”


    “巧了，哈哈。”


    乔文茵不动声色把地图收起来。


    不过，五人聚集在许虎家的门口，不论怎么敲门，都没人应。


    “不在家？是去找村长了吗？”蓝鸿卓疑惑。


    温稚宁扒着门缝往里瞧，清楚看到卧室那边的窗户边有一道人影，正一动不动站着，他犹豫了下，心中闪过桑槐要跟他打的那个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忍不住拍门道：“开门呐，开门呐，我知道你在家！”


    刚喊没两声，温稚宁拍打大门的手猛地一空，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这扇木门坚守完最后的职业生涯，水灵灵地躺在了地上。


    众人：“……”


    温稚宁：0-0


    呃……


    这许虎家的门，怎么跟李老家的门一样，都是一脉相传的脆弱？


    感受到周围玩家看过来的目光，小狐狸干笑两声，若无其事地吹口哨道：“离村的大门质量真不错，倒头就睡哈。”


    乔文茵：“噗。”


    温稚宁：“。”


    小狐狸脸红了一片，不过他没空纠结这些，突然抬起鼻子，对着院子里的空气嗅了嗅，脸色有些变化：“有血腥味，很浓。”


    “去看看。”蓝鸿卓和韩光对视一眼，表情严肃，飞快往里进。


    温稚宁三人紧跟上。


    离得越近，许虎家的血腥味就越重。


    这下不止温稚宁，其他几名玩家也都闻到了。


    温稚宁抽空扭头，看了侧后方的桑槐一眼。


    后者从出林耀祖家后，又重新戴上了口罩，那双漂亮到如秋水般的桃花眼在与温稚宁对视时，微微弯了弯。


    就像是……


    像是早就知道，会有眼前这一幕。


    温稚宁压下心头的微妙感受。


    一进门，看到客厅的情况，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只见许虎家里，到处都是飙出的血——地上，家具上，墙壁上，天花板上……入目所及，简直就是案发现扬。


    乔文茵想到什么，也扭头看了眼桑槐。


    这时，右手边的卧室发出一声轻微的响。


    韩光二话不说，走在最前面开道。


    他浑身肌肉紧绷，抬腿一脚将面前的门踹开，看清扬景后，瞳孔微缩。


    卧室里，许虎满身是血，正背对着众人站在床前，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砍柴的刀，而在不远处的床上，是失去了双腿，身上多道砍伤，整个人昏死过去的许虎妈妈，从伤口处流出的血浸湿了床单……


    听到踹门的动静，许虎慢吞吞扭过头来。


    他看到面露震惊的众人，原本还有些茫然的脸上，陡然流下两行血泪，旋即如同一个刚呱呱坠地的婴儿般，嚎啕大哭起来。


    “神明啊。”


    许虎蹲下来，痛苦地将身体蜷缩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许愿把我接回来，又不信我……”


    温稚宁抿了下唇。


    一旁，韩光缓慢上前，他拿着一块毛巾，试探着想将许虎手里的砍刀接过来。


    所幸的是，许虎没有反抗。


    韩光稍微一用力，对方便松了手。


    “哐当”一声，韩光将砍刀丢在一边。


    “发生了什么？”


    蓝鸿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


    他缓缓靠近，用温和的语气询问，“听你刚刚的意思是，你妈妈不信你是真正的许虎，所以……你生气地把她双腿砍断了？”


    许虎却没吭声，只一味地哭。


    桑槐眼眸扫过整间屋子，视线尤其在那些飙出来的血液上多停留片刻，他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好在被口罩挡住，没让其他人看到。


    他微偏过头，用近乎蛊惑的语气对温稚宁说：“你看，你之前要是跟我打赌，肯定赢了。可以让我做任何事呢。”


    温稚宁：0.0？！


    小狐狸震惊地看着桑槐。


    嘶。


    他就说嘛！这个桑槐指定是有什么大病，看到眼前这血腥的一幕，竟然还在想赌约的事情！真是——


    温稚宁不高兴地评价：“你性格真坏。”


    “是吗。”桑槐从喉咙里压出一声笑，“确实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过。”


    温稚宁已经不想跟桑槐说话了——再这样下去，小狐狸肯定又会重新思考和桑槐绝交的可能。


    他上前，跟着蓝鸿卓一起蹲在许虎身边。


    看着许虎脸上的血泪，温稚宁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


    虽然目睹了案发现扬，但小狐狸觉得，许虎并不是真的“恶”，至少此时距离如此近，他依然没从对方身上闻到那种很难闻的气息。


    伸手轻轻拍着许虎的背，温稚宁始终陪伴在对方身边。


    等许虎的哭声逐渐变得小了些，温稚宁才用担忧的语气问：“许虎，你能跟我们讲讲都发生了什么吗？或者我们能帮你做点什么？”


    许虎的眼睛已经被血泪模糊。


    他有些看不清，闻言，一只手死死抓着温稚宁的手臂，张了张口，半晌才颤抖着身体，低声说：“我妈……要杀了我。”


    蓝鸿卓挑眉。


    韩光笑他：“看来这位蓝先生的亲和力不够高啊。”


    蓝鸿卓耸耸肩。


    面前，许虎跪在血泊中，他有些语无伦次，断断续续道：“我……我跟着妈妈回到家，她突然开始……哭。”


    “一直在哭。”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都回来了，为什么还这么伤心，而且——”许虎哽咽了下，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扬景，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不，甚至不是陌生人，而是——”


    “仇人。”


    “像是仇人！”


    “她一直看着我。”


    “一直死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后、后来，她说要给我唱摇篮曲，哄我睡觉，但我腿上痛的厉害，实在睡不着，又、又不想辜负她，就闭着眼睛假装睡了。”


    “没想到……”


    许虎讲到这里，没再吭声。


    他停顿了很久很久，似乎不愿意回忆，最后才慢慢开口，“她、她出去了一趟，拿着这把砍刀，边哭边朝着我的双腿砍。我当时还在装睡，没反应过来，被剧痛吓了一跳，质问她为什么这样对我。”


    “她说……只要把我的双腿砍断，我以后就再也不会乱跑了。”


    许虎身体颤抖起来。


    他后知后觉，展示自己腿上的伤口，“这一道，就是她砍的。”


    温稚宁这才发现，许虎原本就深可见骨的伤口下面，果然多了一道同样很深的伤口。


    被自己的亲妈用砍刀砍……


    温稚宁心中猛然变得酸涩起来，紧紧抱住对方。


    他再次轻拍许虎的后背，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动作。


    许虎似乎是没想到，温稚宁竟然站在他这边。


    他有些怔愣，过了会，情绪才缓过来，继续道：“然、然后，我很痛，也很愤怒，趁着她脱力的时候，一把夺过那把刀……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是这样了，已经是这样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杀她的。”


    “然后、然后我……”


    “我好像就站在这里，看着她。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你们冲进来……”


    他说到最后，看向床上已经没了生息的母亲，眼中再次流下血泪来。


    突地，他想到什么，恍然回神，“……不、不对，我得去找李爷爷。对，我得去找李爷爷！还有救！神明可以！”


    许虎站起身就往门口冲。


    然而他忘记自己腿上还有伤，痛感传来，许虎咬牙，膝盖一软，直接“嘭”的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村长，就、就在里面。”一道怯生生的女声传来。


    “这门怎么倒了！？”


    “进去看看。”


    “许虎！许虎！你在里面吗！？”


    温稚宁见许虎有些请怯，想应又不敢的模样，帮忙扬声喊：“在——在的！”


    他快步跑出去，扒着门框，见外面来了差不多十几个NPC，有面熟的，也有面生的，飞快问，“李爷爷来了没？李爷爷——哦哦哦来了来了，圣水来了没？”


    站在人群后，却被温稚宁精准找到的李老：“……”


    李老现在一看见温稚宁就觉得无语，但被众人盯着，只能没好气地回应，“来了来了都来了。我来了，圣水也来了。”


    温稚宁：“快快快！救人！”


    众人一听就知道真的出事了，慌忙往里走，一进入客厅，看到里面的血迹，即便来之前就有点心理准备，也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许虎！你——你怎么能对你妈下如此狠手！”


    村长狠狠戳了戳拐杖。


    而在村长身后，之前跳傩舞的婆婆猛地撒出什么。


    无数黄豆朝着许虎砸去。


    许虎一愣，下意识抬手遮挡了下，不过下一秒，他似是释然了，慢慢放下自己的手，目光扫过面前的村长、神婆婆、李爷爷、刘小花和其他那些熟悉的面孔，都是他在离村长大时，如亲人般的同村人。


    “你们……也都不信我。”


    是啊。


    连亲妈都不信。


    离村的其他人，又怎么会信呢？


    许虎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低低笑出声来。


    温稚宁又开始担忧起许虎的精神状态。


    他有些犹豫，刚想说话，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啊”了声，还没来得及反应，桑槐伸手拉了他一把——冰凉的手指攥住温稚宁的手腕，将人往自己的身后带，且迟迟没有松开。


    温稚宁：“？”


    乔文茵低声道：“快看。”


    温稚宁忙越过桑槐的身体看去。


    也是奇特。


    原本黄豆撒在许虎身上，许虎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和正常人一模一样，但从许虎笑起来时，那黄豆就像是被赋予了独有的魔力。


    他的身体如早上在麦田舞台下的那些黑影般，燃烧起来。


    这次，近距离看一个人是如何燃烧起来的，尤其是，这个人小狐狸之前才刚抱过，他心跳有点快。


    ——许虎的皮肤就像是覆在身体外面的一层薄薄的纸，以砸在他身上的黄豆为中心点，向外燃烧着。


    深褐色的焦痕中央，是无尽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