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假的。”


    村长看着面前燃烧着的许虎，神色晦暗不明。


    “那当然。”有村民立刻附和，“要是真的许虎，怎么可能对他妈妈下这种狠手？唉！”


    “我今天中午看他回来那会，就觉得他神态不对劲了，但看小琴那么高兴，就忍住了没说。”


    “对啊，也就小琴，还傻乎乎觉得这是自己亲儿子呢，甚至不愿意用黄豆砸一下……要是当时听李老的砸一下，哪还有现在这回事呢？”


    “可不呢。”


    “还好圣水还有点，不然连命都要搭进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


    温稚宁看着地上的黄豆，有些出神。


    他心想，可是最开始，这黄豆经由神婆的手砸在许虎身上，明明没有用的，至少那时候，许虎的身体根本没有燃烧起来。


    可后来……


    为什么？


    为什么许虎突然燃烧起来，变成影子了？


    拿着圣水的李爷爷叹了口气，绕过半个身体都已经变成黑影的许虎，来到床边，查看许虎妈妈的伤口。


    “伤得有些重，还失血过多……只能说试试吧。”


    他将圣水拿出来，淋在许虎妈妈的双腿和其余的砍伤上，“不保证一定能活。”


    而在村长身后，一个女生看着被鲜血浸泡在床上的许虎妈妈，眼眶红彤彤一片，她哽咽道：“都、都怪我，要是我在隔壁刚听到阿姨求救就反应过来，找你们的时候跑得快点，再快点，说不定也不至于……”


    她失声痛哭起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住在许虎隔壁的刘小花。


    而卧室中央。


    已经完全燃烧掉的许虎，只余下一个黑洞洞的影子。


    那影子僵硬地立在原地，仿若去掉了身上的“皮”，便“死去”了般，它始终维持着之前痛苦的模样，瘫成一瘫，没有了别的动静。


    “……唉。”村长叹息一声，不知道是为了许虎，还是许虎妈妈。


    他抬了下手，“带走吧。”


    刘小花身后走上来几名健壮的村民，卷起袖子，将那黑影架住往外走。


    黑影并不重，如同一瘫被包裹起来，会流动的水般，被拖着往外去。


    玩家们互相对视一眼。


    蓝鸿卓心中一动，轻手轻脚跟着那些人往外走。


    温稚宁没立刻跟上。


    他仗着自己身上有小红花，NPC好感度高，选择直接问：“村长爷爷，这些影子会被带去哪儿啊？”


    “哪儿？”村长道，“许虎已经死了，当然是直接埋了。”


    温稚宁抿了下唇：“那、那还给他立碑吗？”


    村长摇头：“当然不。在我们离村，未满十八岁的孩子和非正常死亡的村民，都不会立碑。”


    温稚宁了然地“喔”了声。


    他心想，如果是没立碑的坟墓的话……当初他和任川等人去挖坟，选了好几个坟头，竟然完全没有挖到过这些变成黑影的人耶。


    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我可以跟过去去看看吗？”温稚宁又问。


    村长年纪大了，有些浑浊的眼看向温稚宁，视线尤其落在温稚宁之前拥抱许虎时，沾染在身上的血迹。他不知想到什么，偏过头用力咳了一阵，点头道：“当然可以。在明天黄昏的婚宴之前，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温稚宁：0-0


    啊。


    所以，这算是新娘在被献祭之前的特权？


    小狐狸最后看了眼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许虎妈妈，这才跟乔文茵等人一起，往墓地的方向走。


    到了近前，正看到蓝鸿卓和村民在吵架。


    起因是有村民发现偷偷跟着的蓝鸿卓，认为他心怀不轨，或许是黑影的同伙，想救黑影出去，就试图用手中的铁锹攻击蓝鸿卓。


    “等等——”


    温稚宁快跑几步，“是村长让我们跟着看的。”


    夏日炎炎，小狐狸很快就出了汗，一张脸红红的，他仗着自己新娘的身份，将蓝鸿卓挡在后面，解释道，“我们是林耀祖的大学同学，第一次来离村，也是第一次看到神明显灵和这种由人变成的黑影，很好奇，所以问过村长。村长同意我们过来看的，不信你可以去问。”


    为首的男人狐疑看着温稚宁。


    他身后，有村民捅了下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说：“神明的新娘。”


    温稚宁身后，桑槐听到这五个字，有些愉悦地勾起唇角。


    “哦哦哦——”


    为首的男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既然是村长亲口说的，那就这样吧，但你们切记，千万不要靠近黑影……还有，这个邪祟可不是人变成的，是它变成的人，这个先后顺序，小娃娃你得搞清楚的喔，以后可不能乱说。”


    温稚宁眨眨眼：“好嘟好嘟，是我说错了。”


    见温稚宁态度还行，男人总算没再揪着不放。


    黑影被重新提起，等众人一齐进了墓地，看到里面好几座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坟头，俱都是一愣：“嘶，怎么回事！”


    “哥！这里面是空的！有人挖坟——”


    “什么！？我看看！”


    温稚宁：“！”


    凑！


    好像是他们干的！


    之前挖开之后忘记填上了！


    小狐狸跟在村民身后，果不其然，看到几座熟悉的坟头，他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又觉得这个动作过于心虚，很容易被看穿，连忙探头探脑，假装好奇地看去，语气夸张道：“喔天哪我的老伙计们！怎么会有人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真是见鬼了，要是被我抓到，我一定要拿我的靴子狠狠地踢他的屁股！”


    乔文茵：“……”


    桑槐：“……”


    蓝鸿卓、韩光：“……”


    众位村民：“……”


    有村民看着温稚宁，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温稚宁。


    温稚宁：T.T


    离村的村民只抱怨了几句，就都沉默下来，似乎之前见过类似的事，其中一位开玩笑般开口：“倒省了我们挖坑了。”


    “确实。”


    “丢哪个里面？”


    “就这个吧，我记得这个坟头之前是李金宝的？许虎和李金宝关系也不错的，刚好埋在一起得了。”


    “那这件事要跟李老说吗？”


    “……”众人没立刻吭声。


    有村民隐晦地看向一旁眼巴巴观望着的温稚宁等人。


    温稚宁立刻表态：“放心，我们不会主动说的。”


    那村民才收回视线：“那就不说了吧。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再提这些，除了让他难受，也没有什么别的用处了。”


    “也是。”


    “大伙们快快快，别赶不上下午的活动了，今天下午有我最爱看的节目呢。”


    几人将“许虎”丢进坑里，往里埋土。


    “许虎”始终静静的，即便那一铲一铲，有些潮湿的土盖在它的腿上、身上、脸上，它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半边身体入土，它终于动了，却只是人畜无害，慢慢、慢慢地扬起头，看向蔚蓝到没有一丝云的天空，以及在风中摇曳着的碧绿树叶。


    “夏天，真明媚啊。”


    “许虎”喃喃自语，“好想和李金宝去河里抓鱼摸虾；想看小花穿那件我喜欢的那件碎花裙；想在夜里和他们再一起数星星；还想……还想再吃一次妈妈亲手烙的葱花饼啊……”


    一捧土正中黑影的嘴巴，直到最后，“许虎”被严严实实盖住。


    温稚宁蹲在一旁，出神地看着已经被彻底掩住的黑影，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感觉里面闷闷的。


    离村的村民动作利落，给许虎的坟堆了一个小土包，又用铁锹夯实了，才松了口气，看了看日头道：“时间不早了，别赶不上节目，走走走。”


    乔文茵拉了下温稚宁：“我们也走吧。”


    温稚宁“嗯”了声。


    他缓慢起身。


    前往麦田舞台的路上，温稚宁始终闷闷不乐，他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回想之前见到许虎，到后来村长来，又到最后许虎说的那几句话，总觉得整件事似乎不对劲，他脑子里有点思绪，却如同理不断的线团般，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温稚宁。”小狐狸有些难过地说，“你好笨啊。”


    要是聪明的林哥、云姐他们在，肯定一下子就想到问题的关键了。


    突然，手被牵住。


    温稚宁扭头看去。


    是桑槐。


    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眸与他对视，喉结微微滚动：“别难过了。”


    温稚宁没吭声。


    他只是主动往桑槐那靠了靠。


    这种时候，小狐狸真的很想跟人贴贴，这会让他觉得心里好受些。


    众人一路抵达舞台处，依然坐在之前的位置。


    下午，表演正式开始。


    率先上台的是一扬舞台剧。


    ——贫苦的离村人日夜辛勤劳作，却因为所处地势的缘故，总不得丰收，又巧遇一扬大旱，眼看着就要饿死，村长实在无法，忍不住跪地祈求神明。


    同村人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的存在，却没有出言劝阻，只默默地与家人做着最后的告别。


    众人本不报任何希望，却在此时，天边突然出现了神降！


    威仪赫赫的神明，在众目睽睽之下，踏着彩虹而来，他同情离村人的遭遇，无条件给予了离村人很多肉食。


    离村人终于得以吃饱喝足，他们围着篝火跳舞庆祝，为了感谢神明，又在离村最中心的位置修建了一个圆形的祭坛，用以供奉。


    之后，离村人每次遇到艰难的坎坷时，总会来到祭坛前，真诚地祭拜。


    “伟大的神明啊，离村已经半年没有下雨了，祈求您，降下甘露吧！”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伟大的神明啊，夏日阳光灼热，祈求您，召唤云彩遮挡吧！”


    “云来了！云真的来了！”


    “伟大的神明啊，虫灾肆虐，祈求您，让今年的粮食丰收吧！”


    “虫走了！虫真的走了！”


    “伟大的神明啊，有邪恶的商人利用离村村民的无知与善良，恶意低价收粮，祈求您，让恶人遭遇应有的惩罚吧！”


    “是泥石流！那个坑骗我们的商人死了！”


    “伟大的神明啊，我的孙子才刚刚出生，我还不想死，祈求您，就让我活到我的孙子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吧！”


    “伟大的神明啊，我想考上心仪的大学，祈求您，让我如愿以偿吧！”


    “伟大的神明啊，我的弟弟太过优秀，父母眼中完全无我，祈求您，让我的弟弟就此消失吧！”


    “伟大的神明……”


    无数的村民跪在台上，仿若真的看到他们的神明。


    他们眼神灼热地念下自己曾经许下的愿望，就连林耀祖都上台了，而在舞台剧中，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得偿所愿。


    “这应该大都是真实发生在离村里的事。”乔文茵看着林耀祖上台，眼神复杂。


    温稚宁：“嗯。”


    他小小声说，“离村的村民，真的许下了好多好多愿望啊。”


    “对。”乔文茵说，“最开始还能理解，都是因为天灾许愿，后来被富商骗也能接受，毕竟都是苦命人，但再后来……好多都是为了一己私欲。”


    她皱着眉头，“虽然我们私底下一直喊邪神，但祂要是真帮了离村人这么多忙，我都有点认祂是神明了。”


    “确实。”桑槐慢吞吞开口，“毕竟，谁不想拥有一位不论许什么愿望，都会帮忙实现的‘神明’呢。”


    “那么……”


    一道低低的声音突地从身后传来，“代价呢？”


    温稚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才发现中二病龙傲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他们三个所在的位置。


    中二病并没有与温稚宁对视，只目光炯炯看着舞台上。


    温稚宁：“？”


    温稚宁正要出声询问，中二病抬起手，制止了温稚宁。


    “嘘——这具被诅咒过的躯体，终究还是抵达了极限……封印正在啃噬吾的灵魂刻印，让吾无法勘破一切真相。”


    中二病双手交叉，放在唇边，“就以吾之名，来缔结盟约吧。”


    乔文茵一脸茫然，问温稚宁：“什么意思？”


    温稚宁：“他一个人搞不定，想跟我们合作。”


    中二病：“正是如此。”


    说完顿了顿，补充道，“吾是灵魂被深渊侵蚀后才无法独自支撑，否则断不至于与你们有牵扯。”


    乔文茵有些犹豫。


    桑槐视线在中二病和温稚宁身上转了一圈。


    他目光冷冷地盯着中二病：“我不同意。一个连说话都需要……翻译的人，想也知道会很麻烦。”


    他偏开视线，望向乔文茵，用近乎蛊惑的语气道，“乔文茵小姐，我想，你肯定也不太愿意中途有人加入吧？”


    乔文茵一愣。


    她原本想说什么，但脑袋和嘴巴却不受控制，点头道：“对，我不太想。”


    “瞧，我们两个都不同意。”桑槐轻笑一声，“你不用继续努力了。”


    温稚宁：0-0？


    啊？


    就这么水灵灵地决定好了？


    不过也是，就算小狐狸同意中二病进队，那比分也是2比1，小狐狸败，他已经没有了投票的必要性……


    那中二病被拒，似乎有些意外。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叹息道：“真是一群无知的人类啊！即使吾拥有这双能看穿一切的终焉之瞳，却依然读不懂凡人无尽的质疑，呵，明明手中掌握着真知，尔等却不愿与我签订契约……一定会后悔的！”


    温稚宁宽慰道：“没关系，不被理解是龙傲天人生中的必经之路，等你找到关键线索，可以来狠狠打脸我们。等你。”


    中二病：“……呵，挑衅？”


    温稚宁：“！！！”


    “没有没有！”小狐狸疯狂摆手，“只是小说里的龙傲天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呀！”


    中二病瞪着温稚宁看了会，气呼呼地走了。


    温稚宁挠挠头：“呃，其实我还挺想知道，他掌握着什么真知的。”


    一旁，神游天外的乔文茵听到这话，抿了下唇。


    她有些不安地紧握住双手。


    其实，乔文茵并不介意这个时候多一个队友，尤其是温稚宁被选中为新娘——俗话说的好，多个朋友多一条路，那中二病虽然在语言上很不靠谱，但万一能在关键时刻帮到温稚宁呢？


    但当时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嘴巴不受控制，直接说了不同意中二病加入的话。


    是桑槐……


    乔文茵忍不住多看了桑槐一眼。


    一旁，桑槐戴着口罩。


    他明明只是坐在最简陋的木凳子上，姿态却闲适高傲，下巴微微抬起一点，有那么一瞬间，乔文茵觉得，桑槐就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国王，坐在独属于他的高高的王座上，俯瞰着周围的所有人。


    桑槐：“说到真知……其实，我也知道一点线索，是关于许虎的。”


    温稚宁：“唔？”


    许虎？


    小狐狸很关注跟许虎有关的事，他竖起耳朵，眼眸亮晶晶地看着桑槐，好奇问，“什么什么？”


    桑槐却卖了个关子：“今晚，等其他玩家睡着后，跟我去个地方。”


    温稚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