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三千聘礼
作品:《潮汕三姐妹》 湘西的山水依旧,云雾缭绕在山腰间,吊脚楼静静地矗立着。
李远梅提着简单的行李,沿着熟悉又陌生的石板路走回寨子。
近乡情怯,心里揣着在深圳的惊惶和失业的迷茫,脚步愈发沉重。
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和猪崽哼哼唧唧的声音她大哥李远山正赤着膊,动作利落地在院角劈柴,那条受过伤的腿看着已无大碍,只是动作间似乎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哥!”李远梅喊了一声,鼻子有点发酸。
李远山闻声回头。
黝黑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放下柴刀一瘸一拐地快步走来:
“远梅?回来了!咋不提前捎个信,我好去镇上接你!”
他接过妹妹手里的包,分量很轻,再看妹妹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和眉宇间的疲惫,笑容淡了些,“在深圳……过得不好?”
这时,阿妈也从灶房里出来了,围着靛蓝色的土布围裙,手上还沾着玉米粉。
看到小女儿,眼圈立刻红了,上前抓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瘦了,黑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家里的日子显然依旧紧巴,但温暖的烟火气和亲人的关怀让李远梅一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挤出笑容:“没事,妈,哥,我挺好的。哥你的腿全好了?”
“好了好了,能跑能跳!”
李远山挥挥手,明显不想多提腿伤的事,转而急切地问,
“深圳那边工钱高吧?这次回来能留多少?家里屋顶漏雨得修了,还得给阿妈扯块新布做衣裳……”
李远梅喉咙一哽,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哥……厂子没了,工作……丢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猪圈里猪崽不安分的哼唧声。
“丢了?!”
李远山的嗓门一下子拔高,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咋就丢了?不是说那厂子很大吗?你咋搞的?”
阿妈也慌了神,紧紧攥着女儿的手:
“咋回事啊?被人欺负了?还是犯错了?”
李远梅忍着委屈,把永康电子厂被收购、大规模裁员的事简单说了。
李远山听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墩上,唉声叹气:
完了完了!指望着你赚点钱回来,这下全泡汤了!修房子的钱没着落,你年纪也不小了,嫁妆都……”
阿妈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喃喃道:“人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晚饭时,气氛压抑。
桌上只有一盆寡淡的南瓜汤,一碟咸菜,几个糙米饭团。
李远山闷头喝酒,一言不发。
夜里,李远梅睡在自己从前那间小屋里,听着窗外熟悉的虫鸣,却辗转反侧。
深圳的霓虹和湘西的星空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烁,佩珊姐、春红姐,秀英姐她们现在在做什么?
还在为出路奔波吗?而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第二天一早,李远山就把阿妈拉进了里屋,关上门低声商量了许久。
李远梅帮着在灶房烧火,心里七上八下。
果然,吃过早饭,李远山咳了一声,语气硬邦邦地开口了:
“远梅,工作没了,待在屋里吃闲饭也不是办法。你年纪确实不小了,寨里跟你一样大的,娃都满地跑了。”
阿妈在一旁搓着衣角,眼神躲闪,不敢看女儿。
李远梅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前两天……张屠夫家又托人来说了。”
李远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就是他那个侄子,张旺财。人家不嫌弃咱家穷,愿意出三千块聘礼!”
三千块!
在当时的湘西农村,这无疑是一笔巨款,足够修葺房屋、添置牲口,还能剩下不少。
“张旺财?”李远梅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个总在镇上肉摊后头晃荡的男人,比她大十来岁,一身洗不掉的猪油腥气,看人的眼神总是浑浊又带着点估量牲口似的打量。
听说他前头那个老婆就是受不了他喝酒打人,才跑了的。
“哥!我不嫁!”李远梅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那个人……我不愿意!”
“不愿意?由得你挑三拣四吗?”
李远山也火了,一拍桌子,“三千块啊!白花花的银子!你不要,多的是人想嫁!人家肯出这个价,是看得起咱们!你一个丢了工作回来的姑娘,还能找到啥好人家?”
阿妈在一旁小声劝和:“远山,你好好说……远梅,那张旺财家底是厚实,你过去了至少不愁吃穿……”
“吃穿?妈,你是没听说他打老婆吗?”李远梅眼泪涌了上来,“那三千块是卖女儿的钱!你们就忍心把我往火坑里推?”
“啥卖女儿!说得那么难听!”
李远山脸涨得通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聘礼本来就是规矩!他脾气是不太好,但女人家嫁过去,忍一忍,顺着点不就过去了?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
“那也不是这么个磕碰法!”李远梅又惊又怒,浑身发冷。
她没想到,从小还算疼爱她的哥哥,在金钱和现实面前,竟变得如此陌生和冷酷。阿妈的沉默,更让她感到绝望。
“反正这事我说了算!”
李远山梗着脖子,“张家过两天就来送订金!这三千块,不拿白不拿!有了这钱,就能给家里起新瓦房,给我娶媳妇儿传宗接代!你安安分分嫁过去,就是帮了家里大忙!”
不拿白不拿……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李远梅的心窝。
她看着哥哥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看着母亲无声垂泪却不敢反驳的样子,突然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价值,或许真的就只值那三千块聘礼。
深圳打工再苦再难,至少还有姐妹互相取暖,还有靠自己双手挣一份希望的可能。而回到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等待她的却是一个明码标价的火坑。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哭声溢出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绝望之中,黄佩珊她们的脸庞越发清晰。
她们在深圳挣扎求生的样子,此刻竟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不能认命。
她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