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汕头接人

作品:《潮汕三姐妹

    “老板?”


    陈松标往地上啐了口烟丝,露出黄黑的牙,


    “我现在就是我这三间房的老板!每月八十块租金揣兜里,不比听你画饼强?”他身边一个矮胖的村民跟着起哄:


    “就是!去年说修水渠,每人摊了五块钱,渠没见着,钱倒没影了!”


    这话像针戳破了气球,祠堂里的声浪陡然拔高。


    有人举着手里的锄头把往地上顿:


    “把账本拿出来!许曼卿不在,谁知道你是不是把集体的钱塞给你小舅子了!”陈东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扯开衬衫第二颗纽扣,


    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的伤疤——那是年轻时带领村民抗台风被木桩砸的。


    “我陈东雷在大东村当了十年村支书,贪过一分钱没有,你们心里没数?”


    他抓起桌上的铁皮茶缸狠狠灌了一口,


    茶水顺着嘴角淌进脖子,


    “修水渠的钱买了水泵,在仓库里锁着!明天就开箱给你们看!”


    站在后排的陈福伯悄悄拉了拉儿子的胳膊,嗫嚅道:


    “东雷书记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上次去福田岗厦村,人家那边的村子都盖起了厂房,确实比咱们这儿干净……”


    话没说完就被儿媳搡了一把:


    “干净能当饭吃?”


    “能占多少地,盖多少层楼才是硬道理!”


    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背着蛇皮袋的外来工探头探脑往里看。


    他们是来村里找住处的,


    最近大东村的房租涨了两成,


    可房源还是紧俏得很。


    陈松标瞥见他们,嗓门更高了:


    “看到没?这就是商机!盖厂房?等厂房赚钱了,这些工仔早被别的村抢去了!”陈东雷望着那些陌生的面孔,


    突然想起区里领导的话:


    “城中村不是城市的补丁,要成为发展的助力。”


    可眼前的景象却是,


    村民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着手里的出租屋,


    把集体的土地切割成一块块零碎的蛋糕。


    他蹲下身,


    捡起散落的算珠,


    一颗一颗往算盘上按,


    每按一颗,


    指节就发白一分。


    “今天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东雷站起身,算珠在他掌心硌出红印,


    “三天后开村民大会,我把所有账目摊开,一笔一笔算清楚!厂房的事,大家举手表决!但谁要是再敢在集体土地上乱盖房,别怪我不认乡情!”


    他的声音带着决绝,


    祠堂里突然静了片刻。


    陈松标眯着眼抽完最后一口烟,


    把烟蒂往陈东雷脚边一扔:


    “表决?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愿意放着现成的钱不赚,陪你发疯!”


    人群渐渐散去,


    留下满地烟蒂和几张被踩烂的建厂倡议书。


    陈国辉捡起一张,


    轻轻抚平:


    “书记,要不……先缓缓?”


    陈东雷望着窗外被铁皮屋顶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缓不得啊,”


    他低声说,


    “深圳的发展不等人,咱们再耗下去,就真被甩在后面了。”


    “我更担心的是,他们这样乱改乱建,会出大事!”


    “盖了厂房,产业链进来,机会更多,租金长远看只会更高更稳!”


    “现在这样乱搭乱建,消防、卫生都是问题,出了事怎么办?”


    “我得去把曼卿请回来先,先把村里的账给他们算明白了,才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陈东雷揣着两包凤凰单丛茶,


    站在陈家院门口时,


    看到陈美凤正用竹扫帚慢悠悠地扫着自己院子。


    见他来,


    老太太眼皮都没抬,


    扫帚杆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美凤婶,敬棠在家不?”


    陈东雷把茶叶往门墩上放,


    声音尽量放软。


    陈美凤往旁边挪了挪脚,


    扫帚尖故意扫过茶叶包:


    “找他做乜嘢呀!你也知道,他现在在海关工作,一大早就上班了。”


    她斜睨着陈东雷,


    “我知道书记你是什么做什么的,不就是来找我儿媳妇的吗?”


    “但我劝你别白费力气,那丫头就是被她阿爸阿妈惯坏了。”


    “一丢丢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着回娘家,晾她几天自然就回来了。”


    “美凤婶,还请你帮忙,叫敬棠老弟去把曼卿接回来呗。”


    陈东雷蹲下身帮着捡被掉落的树叶,


    “村里的账没人理,陈松标他们天天在祠堂闹,说要查建厂的款子……”


    “查就查呗。”


    陈美凤把扫帚往墙角一靠,抱起胳膊,


    “东雷你是村里的干部,还怕他们背后说你咩?你又不靠他们给你发工资!”


    “再说曼卿一个女人家,天天在外头抛头露面算什么样子?正好趁这机会收收心,在家生个儿子才是正经事。”


    这话堵得陈东雷半天说不出话。


    他望着堂屋里挂着的“家和万事兴”匾额,


    突然明白许曼卿为什么要赌气回娘家了。


    这家人的思想真的太古板了!


    外面都在搞钱,


    拼命搞事业,


    为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出一份力,


    他们这家还想着传宗接代的事情。


    如果没有成立新中国,


    也没有改革开放,


    他们家也没有这几间房子出租,


    饭都吃不起,


    还想一个劲地想着生儿子。


    传得什么宗?


    接的什么代?


    贫宗苦代吗?


    陈东雷觉得自己和他们不在一个思想层次上,


    再多说也是鸡同鸭讲眼碌碌。


    他转身往村口的汽车站走。


    既然陈敬棠不去,


    那他这个村支书拉下脸去!


    必须去汕头把许曼卿请回来。


    从深圳到汕头的长途汽车晃了六个钟头,


    车窗外的稻田渐渐多了起来,


    空气里的咸腥味也越来越浓。


    陈东雷捏着裤兜里那张皱巴巴的地址,


    那是许曼卿之前帮村委对账时,


    随口提过的娘家地址。


    许记商行的铜环门把在暮色里泛着光。


    陈东雷刚要抬手敲门,


    门就开了。


    一个穿着马褂的老者拿着算盘站在门内,


    正是许曼卿的父亲许宗庆。


    “你是?”


    “我是深圳大东村的村支部书记,叫陈东雷,来找曼卿同志。”


    许宗庆往他身后望了望,


    侧身让他进门:


    “曼卿在里头算账呢。”


    商行里弥漫着旧账本的油墨香。


    许曼卿坐在账桌前,


    指间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念安趴在旁边的藤椅上,


    用蜡笔涂画着算珠。


    听见脚步声,


    她抬头时,


    算盘珠子“啪”地落回原位。


    “东雷书记?你怎么来了?”


    陈东雷帆布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那是村民们的联名信,有支持建厂的,也有质疑账目的,“曼卿,村里不能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