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的计策果然很有效，按照礼节来往，白日里正经时候，陆隐哪里挤得出许多时间来。


    作为翰林学士，又与太子来往密切，官家的机要他要提供策略供参详，太子殿下手里的案子他也要参与，尤其是在查的侵吞军饷案，他更是事无巨细都要了解。


    顺便还要敲打吏部与户部。


    点检所隶属户部，专门管理官营酒库以及酒类售卖等问题，还涉店务管理，行事章程却一团糟，直管官员难辞其咎。


    经吏部调出往年功过状，重新磨勘，主管点检所的周铭，能力不堪任户部侍郎，着降级处置，从正三品户部侍郎降为正五品的点检所长官。


    官复原职。


    陆隐下值又跟同僚就军需案对了好一会儿的账目，在夕阳降落不落的时候才走出宫门。


    按照与李素的约定，等他赶到孟家酒肆，太阳落山，寻常人家关门闭户，不会再有访客，他也不该再去拜访。


    但他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寻不到借口前去，也就派人送个首饰玩意儿，见不到孟溪舟的面。


    眼下揣着这么个好消息，当然得亲口告知她们，挨骂便挨骂吧！


    没想到他一出现，孟溪舟先翻了个白眼。


    “这会儿正忙着，你来的不是时候。”


    陆隐：“我来算账。”


    孟溪舟一边记账，一边道：“你一身官袍，搁这算账，谁还敢来，先去后厨。”


    陆隐委屈：有点见不得光。


    他才到后厨，甘妈妈便道：“君子远庖厨，大人不适合待在烟熏火燎的地界儿，大堂该有空座，大人先去歇脚。”


    李素因腰疼的毛病犯了，这两日都在后院休息，孟流光此时正在给她针灸，也不能迎他去二进院。


    陆隐委屈：更无立锥之地。


    来报菜色的辰阳道：“陆大人，旁边是一间库房，地方小，不嫌弃先歇息片刻，这波客人马上结完账，秋至哥腾出手接替孟姐姐记账就好啦。”


    灶房旁一间小屋子，原先是后罩房中用作管家的账房，如今用来堆放食材了。


    辰阳话才完，不等陆隐走两步，孟溪舟端着一杯沉香熟水，从大堂来到后头院子。


    “怎的今日天色如此晚了还要过来？”


    接过茶水，陆隐跟在孟溪舟身后进到库房。


    “前些日子，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特来告知你一声。”


    孟溪舟挑眉：“其他人好说，周侍郎是你姨父，你未徇私？”


    “绝无徇私，已调任点检所。”陆隐道。


    “点检所，仍旧管辖店务，你打的什么主意？”孟溪舟不解。


    陆隐饮一口沉香水，笑道：“茶香清幽，你怎知我喜沉香。”


    孟溪舟食指点在他胸口上，“你衣服上全是沉水香的味道，我怎会不知。别拐弯抹角了，周大人以后再来寻我麻烦如何是好，终归是你姨父。”


    “万春的性子随她父亲，做事不考虑原因，更不计后果，脑瓜子一热，什么事儿都敢胡来。


    “正因他是我姨父，我才耐着性子让他去学‘何为公，何为私’，否则绝不止降级处罚如此简单。


    “他往后若再公私不分，假公济私，点检所的职务他便也做不得，趁早辞官回家养老。”


    言罢，他双目望着孟溪舟，似在等她夸奖。


    孟溪舟一笑，收回手指，陆隐以更快的手速按住，“再点会儿。”


    孟溪舟嗔他一眼。


    “万春没来寻你麻烦吧？”陆隐问。


    孟溪舟摇头：“她那样的性子，若觉得我有错处，早打上门来了。都多少天过去了，怕是要永远躲着不见我的。”


    “失去一个朋友，难受么？”


    陆隐问的不无道理，前段时间怕伤害周万春，非要在没跟周万春说明之前，按下俩人关系不表。因周铭行事不妥，把本来可以轻松解决的事情弄得复杂化，俩人走到对立面，


    天色已然灰暗，屋子里只有两双眼睛忽闪忽闪，像两对星子。


    “无妨，顺其自然。我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呢！”


    事情翻篇，再论无用，孟溪舟问道：“翰林大人，沉香熟水味道如何？”


    时人风雅，爱香成痴，把香料溶于水做成饮子，十分流行。


    沉香熟水香气清幽，口感爽冽，加适量的糖，味道甘甜清沁，是夏日饮品里头的佼佼者。


    “醇和回甘，香韵悠长。”陆隐一口饮尽盏中茶水，问道，“酒肆里增开饮子这项买卖了吗？”


    孟溪舟点头，“计划要卖香饮子，不过这沉香熟水还是算了，‘一片万钱’，普通人家哪里享用的起。”


    陆隐饮用的这盏熟水所用沉香，羊毛出在羊身上，是他赠送的。


    果然忙过那一阵，甘妈妈听两人嘀咕个没完，便在外头喊：“陆大人，可要吃盏酒？”


    这是要送客了，孟溪舟笑着推了一把陆隐，直送到酒肆外。


    -


    时近六月，孟溪舟开始张罗香饮子。


    饮子在夏季尤为受欢迎，不仅解渴，也常因其中添加各色药材，具备保健身体的功用，也算作是最简单的食疗药方。


    孟溪舟先前没有做过，便让孟流光写下方子，她照方配药煎水。


    孟流光在惠民医局做了半个多月的学徒，因着原本自学成才，在钦州时经常给没钱的穷人看病开药采药，小小年纪，行医经验已很足。


    原是可以坐堂行医的，医局的大人们见她内敛不爱说笑，也因她年岁小，怕她处事不够稳妥，便继续让她做学徒的活计，只忙不过来时，让她搭把手诊治轻病病患。


    数日前，因她善辨草药，还被别的衙门借去查案了呢！


    写了几样常见的饮子方子，对她来说手到擒来。


    趁着早上出发去惠民医局前的空档，她随手写下几张最受欢迎的方子，有紫苏熟水、麦门冬熟水、荔枝渴水、乌梅渴水、甘豆汤等。


    所谓熟水，顾名思义，烧熟的水，也便是热饮，主要是以沸水闷泡或者煎煮香材所得。


    因麦门冬用前需要先浸泡，麦门冬一两，去心泡水后，孟溪舟便先制作紫苏熟水。


    把紫苏叶称出约摸三两来，取井水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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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片洗净，沥干表层水分。


    文火铁锅隔纸炒出焦香，祛除草木腥气。


    再加两斤清水大火煮沸，沸腾后撇去浮沫，之后再煎煮半盏茶的时间。


    以前做到这个地步也便了了，后来宫廷里传出一个新方子，煎煮的时候添加甘草片，以增甘润，在民间大受欢迎，紫苏熟水便迎来了变革，非加甘草，不成饮子。


    孟溪舟熬煮的时候，便也加了甘草片。


    制成的紫苏熟水汤色浅碧，升腾烟气里满是辛香，舀一勺尝尝味道，清爽的口感跟嚼薄荷叶似的，又带着回甘，孟溪舟嘴里咕叽着夸它，不愧它天下第一熟水的称号。


    麦门冬熟水制起来亦简单，泡好的麦冬加一束灯心草，加一斤半清水同煎。


    待水开冒泡，转文火慢煨，至汤色微黄。最后略去药渣，加冰糖搅拌就成了。


    麦门冬煮出来的汤水清润甘甜，口感润滑，润肺止咳，清心解烦，对于失眠之症多有缓解。


    这两样熟水方煮出来，孟溪舟便盛出两盏给母亲和甘妈妈送了过去。


    渴水，用水果熬煮过滤制成糖浆，喝时开水冲泡即可。


    煮起来不难，只成本略高些，如那荔枝渴水，需要用到荔枝干、白蜜，若要增香，还可加点沉香。


    一两荔枝干去核，加二两清水、四两白蜜，熬煮至浓稠状，撇去浮沫，荔枝糖浆完成，装进一绘红果的白瓷小罐内。


    沉香价贵，便不放了。


    白瓷罐里的荔枝糖浆，散发着果香与蜜香，喜甜的孟溪舟当下就取了两勺子，用热水冲了两盏渴水来。


    又新打一桶井水，将渴水放进井水中。冰镇后的荔枝渴水，更加清透，一口下肚，胃里清凉，嘴里甘甜。


    那股子爽冽感从胃部直去四肢百骸，在半晌午闷热的时辰里，让人十分舒坦。


    院里李素本在同甘妈妈对这个月采买食材的账务，闻到香气，便来讨了一口，才咽下去便道：“我瞧着，咱家买卖是要更上一层楼了。”


    说着喊来甘妈妈，一同品尝。


    “我还要做乌梅渴水，暑热时饮更好呢！”


    孟溪舟一边清洗乌梅干，一边笑着。


    甘妈妈道：“那瓦盆里泡着干豆和绿豆，可是还要煮甘豆汤。”


    孟溪舟：“正是呢。甘妈妈待会儿得空，切三片生姜来，与那干都绿豆和半两甘草片同煮。”


    甘妈妈喝一口荔枝渴水，才道：“才算完这个月卖才出的账，正得空，喝完这盏渴水就来煮汤。”


    说话的功夫，乌梅干已经洗好，放进了小铁锅内。


    煮乌梅糖浆除却乌梅果肉外，还需加适量紫苏叶与甘草同煮，熬出清汁后，最后再加饴糖收膏即可。


    今天日头不大，因为无风，却闷得厉害，天上云彩不多，也不知何时能落雨。


    在家里闷得难受，孟家酒肆院前便又聚了几个邻居来，七嘴八舌地讲起了不知哪里听来的隐私事。


    聊着聊着，闻进鼻子里的酒香中，似乎还带着别的香气。


    便有人高声喊：“孟掌柜，你家可是在做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