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04

作品:《我和殿下势不两立

    “可是那位安王?”


    苏叶柒记得此人,“先生曾言,太子与瑞王皆谨言慎行,唯安王圣眷疏淡,随军在外多年。”


    “正是。”绾夫人颔首。


    苏叶柒执壶添茶:“既知与至尊位无缘,索性随心所欲些,倒也不难理解。”茶汤注入盏中,映出她若有所思的眉目。


    绾夫人容色一骇,敛尽笑意,“柒娘,万不可胡来。”


    苏叶柒莞笑应下。


    日影陡斜,茶汤已淡得映不出人影。


    绾夫人终于从食盒底层捧出个白玉汤盅,掀盖时,那股熟悉的苦涩顿时在屋内漫开,是苏家独有的秘药。


    苏叶柒盯着盅中浓黑的药汁,眉心微蹙。那苦味勾得喉头发紧,连带着旧时记忆也翻涌上来。


    “喝下这碗药,你就是尊贵的苏家女儿”


    这碗药,一喝就是九年。


    见那药盅见了底,绾夫人这才施施然起身,留下一箱金银。


    临到槛外忽又折返,一手扣住苏叶柒的手腕,再次叮嘱,“柒娘,你向来知进退,切记莫与萧九扯上关系,超出股掌,皆是变数。”


    “柒娘晓得。”苏叶柒的乖驯一如往常。


    *


    五月初七,夜。


    明政殿内,灯火煌煌,觥筹交错,时而有武将阔朗笑声盖过芸芸低语。


    贺边关大捷,今夜文武百官齐聚明政殿,庆大夏社稷永宁。酒过三巡时,慈安宫传来消息,太后旧疾复发,今上是孝子,匆匆舍下臣工而去。


    偏隅处,苏叶柒与姚淑静并坐于矮案前,羊毫笔尖游走宣纸的沙沙声,混在殿中喧嚣里全不可闻。


    大夏自开国起设尚宫局,有女史掌后宫文书,起草誊录,记录起居礼仪,备察档案等事务。


    而女史,多出自士族或官宦之家,如她身后是云州苏家,姚淑静则来自晋城姚氏。二人皆是长公主举荐,月前同入尚宫局。


    姚淑静忽倾身靠近,低声道:“怎没瞧见安王萧衍?”她手中笔杆虚晃,墨汁险些污了册页。


    百年前太祖立鼎时,定有铁律,凡烽烟起,必遣皇子随军,示天家与将士同进退、共生死。


    可惜,龙椅上的人,无不怕皇子拥兵自重,故又立规,随军皇子不得擅调一兵一卒。毫无实权的随军,挣不来军功,也就与放逐无异。


    如此,这等摸不着虎符又要远离京都的差事,也就由不得重视的皇子担着。


    而今这“殊荣”,正落在安王萧衍肩上。


    大夏与西凉交战三年,他便在边疆军营呆了三年。


    苏叶柒轻摇首,“安王既为随军副帅,今夜庆功宴理应列席。”


    姚淑静撇了撇嘴,“陛下亲临的场合都敢缺席,果然如传言那般,跋扈自恣。”


    苏叶柒只是笑笑,未置一词。眸光流转间,又把大殿细细扫过,那个满身沉檀香的男人并不在文武诸官之中。


    他到底是谁?


    耳畔忽又响起那声“柒娘”,低沉的,慵懒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狎昵。


    这般逾越的称呼,放肆的态度,此时想起脸颊蓦地一热,旋即涌上几分恼意。


    是不是也该探一探他的底细,再与其交锋时,才不会那么被动。


    “苏妹妹在找人?”


    苏叶柒倏然回神,偏首正迎上姚淑静含笑的打量。


    “让姚女史见笑,我自幼长在钱塘,少来京中,没见过世面,今夜如此盛事,京中要员可都到齐了。”


    “倒也不尽然。”姚淑静道:“谢家兄长就不必来此处推杯换盏、虚与委蛇。”


    “姚女史说得可是大理寺少卿谢玉?”苏叶柒问。


    这些朱门绣户间的血脉勾连,早在钱塘时,就有教习嬷嬷用红绳系着玉牌,一方方排给她看过。


    姚淑静狠狠点头,“谢兄长入仕那年,六位中正官无一例外,皆批一品,人道玉郎谢一品。”


    虽不曾与谢玉有甚交集,但苏叶柒对这般赞誉不以为意。


    一品之评,不过是谢家嫡子该得的体面。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血脉,哪个中正官敢不恭敬执笔。


    大夏立国时,九品中正制确曾举荐过不少栋梁。可惜,百年沧桑而过,各州中正官早沦为世家巩固权势的工具,也就造成如今上品无寒门之局面。


    九品考评,德行门第占七分,才学仅占三分。如此判评,他谢玉获一品赞誉不是应该吗。


    顶着苏家女的虚名,她倒确实读了不少的书。只是这书越读,就越糊涂,诸多事,她就只得强迫自己不去往深处想。


    “既蒙中正一品嘉评,”苏叶柒若有所思,“谢大人本该入翰林、进六部才是,怎会去大理寺,这可是得罪人的职位。”


    姚淑静眼睛一亮,凑近几分:“妹妹有所不知。谢家兄长得今上看重,这宫里能不带拜帖自由行走的,除了几位世家老人,可就数他了。”


    自由行走。


    在满堂丝竹管弦的靡乐声中,这四个字犹若风断冰挂,直直刺入她耳中,让她不由一颤。


    就又想起那男子的眸子,是极为好看的桃花形,本该是潋滟多情的眸,然眸底却凝着亘古不化的霜雪,就像是桃花错开在冬日,蛊惑又违和。


    苏叶柒眼睫轻抬,眸中恰到好处地漾开一丝好奇,“谢氏累世簪缨,不知谢大人可担得起芝兰玉树四字?”


    姚淑静眸色倏亮又黯:“十五岁后,为避男女之嫌,便难见谢家兄长了。”


    “最后见他是在弱冠礼上,那时他还未入仕,只一袭素白立于花厅。满苑的花,竟都显得俗了。”她声线渐低,像是陷入某种恍惚,


    可苏叶柒却是愈发清醒,齿尖轻磨着紧紧咬住“素袍”二字!


    有宫女执壶过来添茶,青瓷盏中碧汤微漾。


    苏叶柒原是不注意,不料袖角被人一扯,此人转身离开之际,一张薄纸塞入掌心。


    她不动声色地收指入袖,余光掠过一旁,见姚淑静正托腮畅神,方就着案几遮掩展开,“尸体已随净事房出宫”。


    这是绾夫人送来的消息。


    杀人之事终于死无对证,再无痕迹。


    *


    次日,是五月初八。


    苏叶柒走进尚宫局时,彤史箴门窗大敞,晨光正斜斜洒在窗棂上。许是再无威胁,她的脚步较之往常都要轻松。


    靠窗的玄漆宽案前,姚淑静正端姿执笔,听到动静,她偏头望过去。


    恰见苏叶柒迎光而来,天水碧间色锦裙在晨光里若一汪清冷的水。


    她抬步迈过尚宮局的朱漆门槛时,裙裾豁然漾开,雪色垂髾扬起露出鞋尖上的一颗珍珠。


    明明是盛夏时节,她却似一尊刚从窑火中取出的青瓷,釉色清冷,质地坚硬,周身透着一股被烈火淬炼过的冷冽。


    日光落在她肩头,竟也染上几分凉意。


    姚淑静嘴角的笑意蓦地一僵,喉间倏地涌上股妒意,下意识掠过自己身上的茜红,突然就觉得这颜色艳得有些刺眼。


    而窗外那抹天水碧,却是盛夏里斜出的一枝梨,雪色寂寂。


    不由得扬起声音朝窗外笑道:“这暑气蒸人的天儿,偏苏妹妹像雪堆出来的玉人儿似的。我可得挨近些,沾些凉意。”


    话音未落,满屋女史俱已抬头。


    苏叶柒走进彤史箴,眸光清凌凌地扫过屋内女史,或妒或羡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唇角忽地一翘,笑里带着几分傲。


    “姚女史这般抬举,倒叫我平白多了好些莫须有的眼红。“尾音轻飘飘落下,满室无人敢应。


    绕过两张长案,她在姚淑静对面靠窗位置坐下,不再理会姚淑静讪讪地笑。做苏家的女儿,真好。


    打开案上镶银嵌珠的匣子,取出昨夜明政殿内录事宣薄,逐句斟酌删废,后誊抄在简牍封存。


    屋内再无人说话,唯有夏风穿窗绕室,掀开青宣此起彼落的“簌簌”声。


    瑞兽香炉靠窗棂放着,风过时,徐徐青烟散开,在她和姚淑静之间,氲起一道香风筑起的墙雾。


    直至上午过半,女史胡月才匆匆而至,所过之处带起一阵暑风。有人眉间泛过不悦。


    随着腰身撞上案角,一声痛呼伴随着匣盒落地的清响,还有碎银铜钱洒落在地蹦蹦跳跳。


    诸人笔尖未停,甚至没有分去半个眼神,端姿静书。


    苏叶柒知道,不会有人出言嘲弄胡月,更不会有人去关心她撞在何处。


    得体,是这些世家贵女自幼刻进骨子里的骄傲,是不允许行差就错的漠视。


    胡月,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下品出身。她是御书房外的洒扫宫女,被孙尚书亲自举荐入尚宫局。


    直到菅姑姑来时,胡月才把一桌子凌乱收拾妥当。


    菅姑姑是个热闹性子,视线在诸人身上转过一圈,“哎哟哟,到底是年轻好哦,好看,好看,就得这么穿。”


    她老人家此言,是因女官虽不必如朝臣般日日着官服上朝,却也该统一着装。因孙尚书年轻时爱俏,特向圣上求了恩典,故而尚宫局的女官们当值时可穿常服,只在面圣时才需换上正式宫装。


    不过是为便于执笔,大家皆把宽袖改窄几寸。


    女史们纷纷起身敛任行礼。


    姚淑静上前,笑盈盈迎菅姑姑到耳房,又搀着人在圈椅里坐下。而后,她们几人在下首位置依次坐下。苏叶柒有意敛芒,坐在最后,而姚淑静则离菅姑姑最近。


    苏叶柒坐下后,抬眸见到胡月在她对面坐下。


    “菅姑姑,今日的尚宫局,似乎要静些。”姚淑静问。


    菅姑姑笑呵呵解释:“此番与西凉盟好,乃百年来头一遭的好事儿。陛下金口玉言,要把这场面一笔一划都写进史册里,好教后世子孙瞧个明白。”


    “史官诸公忙于纂修国史,人手紧张,尚宫局奉旨协理此事,资深的都拨去史馆帮忙了,你们这些新来的丫头,就做文书采集、卷牍整理罢。”


    苏叶柒不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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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色扫过旁人,果然见诸人面露愁容。


    文书采集是辛苦活,要常往诸多参展将士府中做问询。


    我朝重文轻武,吟诗赋曲是为雅。武将多是下层出身,读墨不多。世家女郎不愿与这些人有交集,也算常事。


    因此,诸人皆把希冀放在菅姑姑身上。


    “哎哟哟,娇花们都成霜打的苦瓜喽。”菅姑姑跟在孙尚书身边几十载,见过太多,但她谁家都不怕。


    视线在诸人身上扫过一圈,如将军沙场点兵一般,手指在空中点呀点,就把她们这半年来的差事安排了,做完安排,她双手击掌,似是格外满意,笑呵呵回去复命,留下几家世族贵女愁容不展。


    姚淑静最为不悦,被遣至钧县为将士录事。钧县在洛阳城外,马车跑得再快,往返宫中也得一两个个时辰。


    苏叶柒顾不得这些,她与胡月同被指往随军皇子那边录卷,随军皇子自然是安王萧衍。


    若绾夫人不曾提点她远离此人,这是桩极好的差事。


    安王的青梧宫虽在皇子苑僻处,离掖庭远些,但尚在宫墙之内,省了往返宫外车马劳顿的辛苦。这般差事,原是该争破头的。


    此时,却是难办了,须得想个法子和旁人调换差事,抬眸却见胡月小心翼翼走过来。


    “何事?”苏叶柒搁下雀头笔,抬眼掠过胡月身上那件样式简单的海天霞束袖裙,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她仍穿着宫女的服制。


    胡月神色拘谨,低眉垂目,细声解释,“因往后数月皆需共事,近坐便于商议。不知可否移案与我同席?”


    言罢,又急忙补充道:“若觉不便,亦无妨。”似是怕苏叶柒拒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忐忑。


    苏叶柒素来不喜与这般性情的人周旋,正欲婉拒,忽见姚淑静面色沉沉踏入,遂改了主意。


    “何来不便之说,同席确实利于日后共事,只要你不觉打扰便好。”


    胡月独坐一张长案,位置不临窗,采光不佳。


    闻言,她连忙摆手,直言不会被打扰。苏叶柒见状,不再多言,收拾好东西迅速挪了位置。而姚淑静的目光,如刀锋般凌厉,直直落在胡月身上。


    片刻后,姚淑静将胡月唤了出去。这是她们二人之间的事,苏叶柒自觉不是菩萨,没有理会,整理好桌案,继续誊录文书。


    时过正午,苏叶柒做完明政殿录事全部誊录,才离开彤史箴。在回掖庭的路上,遇到胡月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她脚步轻快,眉眼噙笑。


    见到苏叶柒,她快跑两步追上,“苏女史,今日领月俸。”尾音裹着蜜糖般的欢欣,全不似先前怯懦模样。


    苏叶柒想起她洒落在地的银钱,原来她晚到是去领月俸了,“多谢提醒。”


    “姚女史要同我换差事呢。“她拂开拦路花枝,“可菅姑姑交代的差事,哪敢随意更换。”花枝涌动见,惊飞一群汲蜜的蜂。


    她比苏叶柒认为的,要活泼。


    可她所言不虚,这是菅姑姑安排下来的差事,那就是孙尚书的意思,她又怎好随意与旁人调换,这么一想,便觉差事事不能换了。


    胡月见苏叶柒不语,她自顾说道:“我方才把领的月俸托人带回去,算上之前存的,应该够给兄长娶媳妇了。”


    苏叶柒慢下脚步与她并肩走,随口道,“你兄长待你一定很好。”


    “嗯。”胡月重重的点头,“兄长如父,长我育我。他眼睛不好,已过而立还未成家,只盼我早日有一个好嫂嫂。”


    父兮生我,长我育我。天光从枝叶罅隙漏下,忽地刺痛苏叶柒眸瞳。


    她是被遗弃在桃溪村的孤儿,三岁那年,她太饿了,蹲在路边一圈打量,抢走一个痨病鬼的烧饼。


    痨病鬼身子不好,追不上她。她就每天去抢痨病鬼,有时是烧饼,有时是包子。


    后来,她嫌痨病鬼的包子太咸,就跑进他的火房,自己和面做馅。再后来,她就在痨病鬼家里住下,一住就是五年。


    最后,痨病鬼被乱刀砍死。


    她从大火里逃出去,在村外山道上,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戚戚然哭着扑过去。


    痨病鬼说过,她生来一张纯善无害的观音面,却总冷着脸,只要肯示弱,没人会拒绝她。


    果然,华衣男人问她从何处来,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警觉,她往桃溪村相反的方向一指。自此,她锦衣华服,还有了姓氏,且是这大夏最尊贵的姓氏。


    她想,自己大概天生就是冷血冷情的人,才会在八岁的年纪,就懂得于人前撇清潜在的危险。


    这九年,她过得还不错。许是今日天光过盛,刺得她眸底泛酸。那个痨病鬼,她有些想他了。


    “你会如愿的。”苏叶柒不多的怜悯心分给了眼前少女几许。


    胡月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我哥特胆小,还特善良,小时候,我家猫和邻居家狗打架,他特别怕狗,但为了帮我家猫打架,愣是拿着包子砸狗,哈哈,你说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