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他与她何以至此?

作品:《外室郎

    穗禾再度醒来,只觉得浑身酸得厉害,头更是又胀又疼。


    喉咙干涩,她忍不住咳了几声。


    下一刻,原先还昏暗的屋子,顿时点起了数盏烛火。


    穗禾眯着眼望去,就看见陆瑾晏带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向她大步走来。


    小苔激动地端来温水,作势要喂给她。


    “姐姐,你可算醒了,你昏了两日,我们都要吓坏了!”


    喝了水,穗禾的嗓音才没先前的嘶哑。


    “两日?”


    才问了一句,陆瑾晏就欣喜若狂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坐在榻边,要她靠在他怀里。


    “徐太医,劳烦您再给她看看。”


    陆瑾晏低头,悄声在穗禾耳边说道:“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穗禾充耳不闻,毫无生气地靠着。


    徐太医步伐稳健,两三步抵达榻边,手指稳稳地按在她的手腕上。


    片刻后,他收回手,又细细地看了穗禾的脸色。


    “这位姑娘先前受惊过度,又郁郁寡欢,身子本就孱弱,若不是陆大人你唤来了老夫,姑娘怕是保不住腹中骨肉。”


    穗禾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肚子,那隆起的弧度依旧,她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如今如何了?”陆瑾晏急不可耐,眼中满是焦虑。


    徐太医招来伺候的婆子,执笔写下一副药方。


    “老夫暂且能保住姑娘身孕,可姑娘的忧愁一日不解,腹中骨肉终不能足月出生。”


    “解铃还须系铃人,为着姑娘身子着想,姑娘自个是不是该看开些?”


    穗禾眼神平静,语气却透着淡淡的哀伤。


    “有人不让我看开。”


    “多谢徐太医救我,我实在是心病难医。”


    徐太医摸着胡子,打量着面前两人各异的神情,轻笑了一声。


    “老夫早已致仕,耄耋之年,若不是陆大人亲自前来苦苦哀求,老夫也不会走这一趟。”


    “姑娘心有怨恨,老夫就算不问,从脉象上也知晓姑娘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穗禾眼一热,一滴泪就不由自主地,滴在陆瑾晏环抱住她的手背上。


    烫得他不自觉地攥起拳头,心乱如麻。


    徐太医将药方亲自递给陆瑾晏,“陆大人请老夫出山,既然应了老夫的要求,那如今便为姑娘亲自煎药吧。”


    说罢,他又递了一张药方去,“这是清热醒神的,陆大人一道煎来,自个喝了吧。”


    何寿才想接过,就见徐太医满脸不悦,作势要收走药方。


    陆瑾晏起身,郑重地向他道谢。


    “徐太医肯出手相助,陆某无以言谢,大恩铭记于心。”


    徐太医将两张药方给他,“陆大人日后该铭记于心的,是那熬药时的热浪和苦涩。”


    “只有这样,你心里才会记下,这几日的焦躁与不安。”


    “记下你不该让一位姑娘吃尽苦头!”


    这番话语气平和,可却让一众人脸上臊得慌,主家被训斥,做下人的惶恐至极。


    陆瑾晏却是郑重地收下药方,抱拳谢过,大步朝厨房走去。


    待他一走,徐太医摸着胡子,啧啧称奇。


    “你心思这般多,老夫都少见。”


    他指着穗禾的肚子,看着脸色苍白的她劝道:“瓜熟蒂落才是正道。”


    见穗禾只是勉强地点头,徐太医也没生气。


    “知道老夫为何高寿吗?”


    穗禾不解他为何发问,只能摇头。


    “只因老夫万事从中过,俗事不沾身。”徐太医扬起下巴,老顽童般炫耀着。


    “陆大人面冷心狠,老夫来治你,可不是因为他苦苦哀求,只是老夫好奇谁能让他这般低声下气?”


    “老夫见到你便知,只一个情字,能让人尝遍酸甜苦辣。”


    他摇头晃脑,面上略有嫌弃。


    “他再是位高权重,照样有得不来的东西。所谓是你越强求何物,何物越是避之不及。”


    “姑娘莫要灰心丧气才是,前路便是坎坷,你若放平了心,睁眼闭眼几回,那路照样迈了过去。”


    穗禾自嘲地笑了,“徐太医说得有理,可世道不公,对女子总是苛求。”


    徐太医指着她散下的长发,哈哈大笑。


    “世人皆有愁,达官显贵,市井小民,皆受不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人能逃了去?”


    “姑娘这是三千烦恼丝啊!”


    穗禾摸着长发不语,却被他放荡不羁的笑声感化了些。


    “世道尚且,姑娘总要厚待自己才是。”


    他带着药童扬长而去,身形矫健,哪里能看出是耄耋之年该有的样子?


    穗禾摸着肚子,心中的悲痛还在,却是有力量不再沉沦。


    人不自爱,便是轻贱自个。


    徐太医虽离去,可他的话自是被陆瑾晏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端着熬好的药,腆着脸作势要喂穗禾。


    穗禾却早已换了种心态,凡事不看对象,只看是否有利于她。


    她让陆瑾晏将药放下,待药凉了后一饮而尽。


    陆瑾晏眼里迸发出欣喜,只觉她不是无情之人,心中还是在意他与孩子。


    可回想起徐太医说的那些话,却是悻悻收回手,不敢轻易触碰她。


    在他眼中,她比水晶还要脆弱。


    他不敢碰,只一双眼将穗禾仔细瞧了个遍。


    她全身消瘦,只肚子凸起,看得他心中不忍。


    许久,陆瑾晏才收回视线。


    艰涩地说了句:“你好好休息,我迟些再来看你。”


    他起身朝外走,生怕他待得久了,她会烦闷。


    她昏睡不过短短两日,他彻夜不眠,只觉得像是过了数年。


    府医施针,她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


    清瘦的人儿躺在宽大的榻上,像是他一闭眼就会消失一样。


    他再也等不下去,骑马踏雪求了徐太医入府诊治。


    他许尽好处,可徐太医早已不问俗事,不为所动。


    他再三请求,到最后语气带着哽咽和懊悔。


    只说那是心中所爱,她病,他犹如剜心之痛。


    所幸求来徐太医,终是让她好转。


    陆瑾晏去了书房,将那早已凉透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滋味弥漫他口中,他却觉终不及她心里的苦。


    她胸怀坦荡,大公无私。


    莫说女子,天下间能做到的男子都少有。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轻视她。


    他的傲慢无礼,将她害苦。


    陆瑾晏苦笑,若不是他伤她太深,他与她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