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倔强得想摧毁,脆弱得想保护

作品:《外室郎

    她的野心不过是出府开个点心铺子,与他们任何一人都无关。


    见她不说话,陆瑾晏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穗禾此时全身都湿透了,发髻也因着雨水没了先前的规整,整个人好不狼狈。


    “奴婢只想出府。”


    半晌她才说了这么一句。


    陆瑾晏看着她发红的眼尾,心里的躁意更大了。


    “出府做什么?我总不会亏待你。”


    前几日她还是个生机勃勃的模样,今日竟有些说不上来的疲惫和劳累。


    就连看他的眼神都比过去多了一丝乞求。


    他顿时觉得有些可笑,她以为府外就是什么桃源仙境了?


    若没有人庇佑她,就凭她的大胆,早就叫人拆皮扒骨吞入腹中了。


    她和她家能有今日,不正是因为在府里吗?


    怎么好处得了,就想往外逃了?


    穗禾与他对视,他的眼神目光锐利如鹰隼,像是要洞穿她的内心。


    可她没有丝毫躲避,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看,一点都没有想要改变主意。


    陆瑾晏被她冷淡的目光刺得收紧了手指,老太太说得没错,她果真是一匹烈马。


    他忽地甩开手,直起身来转身往观澜院的方向走。


    “滚回去,若是把病气过给我,有你好看!”


    雨水啪嗒啪嗒地下了个没完,他的背影也慢慢消失在烟雨朦胧的夜色里。


    可那句话,却依旧萦绕在穗禾耳边。


    她艰难地起身,跪了不过半个时辰,可许是因着下雨的缘故,她只感觉全身发麻,连直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一路步履艰难地往后罩房走,因着下雨,一路上竟是连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


    穗禾心里有些庆幸,这样也好,她今夜已经“大出风头”了。


    若是再遇见些人,瞧见她们打量的目光,她都怕自己维持不了这份表面的平静。


    等回了后罩房,一进屋子,莺桃三人立刻扑向她。


    “没事吧?”


    莺桃带着哭腔,手足无措地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紫茉也是流着泪,催促着她快些去梳洗。


    “便是如今是夏日,可淋了雨也是要受寒的。”


    穗禾点点头,露出个惨淡的笑,被小葵牵着去净房了。


    桶里的水很热,她将自己完全浸入水中。


    过了许久,小葵听不见里头的动静,着急地问:“姐姐,你还好吧?”


    穗禾从水里出来,高声道:“别担心,什么事都没有。”


    小小的净房,因着这浴桶里的热水,弥漫着蒸腾的水汽。


    穗禾加快了动作,她不想在里面多待了。


    这只会让她想到,先前在寿安堂外看着陆瑾晏远去的扬景。


    等出了净房,回了屋里。


    莺桃三人看着她欲言又止,三爷公开和大爷叫板,无论哪位主子赢了,她们都替穗禾委屈。


    无论伺候谁,这都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小葵小心地给她倒了杯姜茶,“姐姐喝了吧,小心着凉。”


    穗禾接过,没有一点犹豫就喝了个干净。


    她看向对面担忧的三人,笑了一声,“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自己身子作对。”


    放下茶盏,紫茉将她拉上榻,帮她用棉布擦拭着未干的长发。


    莺桃忽地笑了一声,杏眼弯弯,没了先前的忧愁,在烛火照耀下莞尔一笑的样子,格外动人。


    穗禾瞧了一眼,只感觉自个都被感染了,心里的不快都少了些。


    “笑什么?”


    莺桃指了指她的长发,“你幼时才来府上的时候,头发枯黄,小脸蜡黄,真是不愧是黄毛丫头。”


    “可养了几年,就养出了一头让人艳羡的乌发。”


    穗禾伸手取过一缕长发放在手心摩挲,思绪也飘回了从前。


    “从前逃难,什么吃食都没有,就连一点野菜都当成了宝。”


    “我那时才进府,张妈妈只说我是个小猴子,日日缠着她,要学做点心。”


    “我那时人小,懂得也不多,过去瞧着猪肉铺里和点心铺子的伙计面色格外红润,就觉得他们定是日日能吃饱饭。”


    “我那时羡慕的不行,也想学个什么营生。可进了府,杀猪是学不了的,大厨房也不要我,就只好找上张妈妈了。”


    “所幸她真就收下我了,也教了我一身本事。”


    想到了从前,穗禾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她自小饿过肚子,过去逃难时,每日能吃到嘴的都要精打细算。


    可即便是这样,那也饿得骨瘦嶙峋。


    因此只要能够得着的,她都会拼了命的去争,去抢,去拿回来。


    她那时就深刻地意识到,只有拿到手的,摸得着的,才真正属于她。


    她从来不会去想那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当一个通房要什么,最要紧的不过是男主子的宠爱。


    可宠爱这玩意,一日一个模样,谁也不知今后会如何。


    就像她自己,过去没进陆府前,最爱吃的是绿豆糕,只觉得那是世间最好吃不过的点心了。


    可后来,她进了陆府,在小厨房待久了,什么名贵点心没吃过?


    她见的越多,昔日的绿豆糕在她心里也就越排不上号。


    点心都如此,更何况人呢?


    她对点心都能薄情寡义,昔日的心头爱能变成昨日黄花,甚至碰都不碰。


    那么她如何要求一个男人,对她能始终如一的喜爱?


    她自个都做不到,也不信旁人能做到。


    府里的例子太多了,后院的通房翘首以待的身影也太多了,有时看的她都心酸。


    她们中好多人的日子,还没有她过得畅快。


    何必呢?


    她何必委身一个男人,去乞求他的宠爱。


    旁人会不会亏待她,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绝不会亏待自己!


    穗禾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先前的无措和迷茫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府总得讲些脸面,难不成她一直不愿意,他们还能杀了她?


    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出了这府。


    瞧着她眼眸多了些光亮,紫茉说话的声音都多了些轻松。


    “你头发硬,我摸着发尾都扎手。”


    “不像我的,摸着软绵绵的。”


    穗禾笑了一声,摸了摸她散在背后的长发,“所以我性子倔,脾气坏。”


    “你可比我温柔多了。”


    紫茉瞪了她一眼,“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不过想夸你一句,你倒是自嘲起来了。”


    穗禾捏了捏她的脸,“我是什么样的人,它自然就随我了。”


    紫茉将她的手打落,眼眸虽是生气的,可那力道轻的不能再轻了。


    “赶紧睡,明日三爷要回书院,咱们还得早些起。”


    小葵吹了灯,穗禾躺在床榻上慢慢闭上眼睛。


    许是自个想通了,她睡得格外沉。


    观澜院里,陆瑾晏沐浴过后,就站在花窗前看着窗外的细雨。


    何寿小声地提醒道:“爷,小心受寒。”


    陆瑾晏“嗯”了一声,伸手将花窗关上。


    只是不免手上沾了些雨水,他看着手上的湿润,忽地想起她先前水润的眼眸。


    真是又委屈又倔强。


    明明摇摇欲坠,却依旧不低头。


    真是倔强得让人想摧毁,又脆弱得让人想保护。


    陆瑾晏轻笑一声,急什么?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