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小小的月相针，静静地躺在黑色的天鹅绒上，聚敛了病房里所有的光。


    冰冷的银光，在林姝的掌心。


    “故人所托……”


    林姝喃喃自语，指尖带着千钧之力，捻起了那枚精巧的饰件。


    名为“针”，实则是一件独立的微缩机械雕塑，其末端被打磨成了指针的形状，用以在月相盘上指示盈亏，主体却是一座巧夺天工的车辇。


    这已超出了钟表零件的范畴，更像是一把……


    钥匙。


    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


    不是“猎人”。


    林姝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


    “猎人”的风格是傲慢的、带着戏谑的挑战，而这个包裹，这件饰物，这份“故人之托”，更像是一种指引，一种小心翼翼的、隔着岁月尘埃的呼应。


    陆津言的反应比她更快。


    他没有问这是什么，也没有问是谁送的，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对还没走远的护士沉声下令：


    “封锁所有出口，立刻排查十五分钟内所有离开医院的人，尤其是年轻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军令，那股铁血的煞气再次席卷全身。


    他不是在查线索，他是在捕猎。


    捕猎一切可能对林姝造成威胁的未知因素。


    护士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得一哆嗦，连连点头，转身跑着去传达命令。


    陆津言关上门，反锁。


    他走回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林姝与那个小小的木盒一同覆盖。


    他没有去看那枚指针，目光死死地锁着林姝的脸，生怕她下一秒就会在自己面前碎裂。


    “给我。”


    他的声音沙哑，伸出手。


    林姝没有抬头，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月相饰件上那精致的车辇剪影，感受着上面每一丝细腻的雕工。


    “你觉得，这是陷阱？”


    她问。


    “我不管它是什么。”


    陆津言的声音又冷又硬，“从现在起，由我接手。你躺着，休息。”


    他又来了。


    林姝心中无奈，终于抬起头。


    她将那枚饰件摊在掌心，递到他面前。


    “陆津言，你看看这个徽记。”


    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津言的目光，这才不情愿地，落在了那枚小小的饰件上。


    他的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车辇下方那个几乎要与银光融为一体的，鹰与橄榄枝的徽记。


    “和‘时星钟表’的商标，一模一样。”


    林姝继续说道：“但它比照片上的，更复杂，更精致。这说明，它不是普通的商标，而是属于匠人圈子里更高等级的一个身份的象征。”


    “一个只属于顶级匠人的徽记。”


    她看着陆津言紧绷的下颌线，缓缓说道：


    “这个人，能拿出‘望舒’的部件，说明他知道钟的下落。他没有直接把钟给我们，而是送来一枚关键饰件，说明钟的所在地，有危险，或者，开启它还需要别的条件。”


    “他用这种方式联系我们，却又不暴露自己，说明他也在躲着什么人。也许，就是那个‘猎人’。”


    “他不是敌人。”


    林姝做出最后的结论，目光清亮而笃定。


    “他是我外祖父，或者是我母亲，留下的后手。一个可以信任的盟友。”


    陆津言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她的分析，永远比他的枪，更快也更准。


    他眼中的渐渐平静。


    他收回手，没有再坚持要拿走那枚饰件。


    “我去查那个送东西的人。”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拿起了那部红色的军线电话。


    他终究是妥协了。


    用他的方式。


    她负责解谜，他负责扫清她面前所有的地雷。


    林姝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也拿起了另一部电话，拨给了宋雄关。


    “哥，线索没断。”


    她将月相饰件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望舒’还在，只是被藏起来了。现在，我们需要改变调查方向。”


    “查人。”


    “查当年‘时星钟表’行里，除了赫尔曼，还有没有别的德国工匠。查所有解放后留在沪上的德侨名单。再查一遍我外祖父的社会关系，尤其是那些不那么起眼的，比如……他资助过的学生，或者，有过命交情的故交。”


    “好！”


    宋雄关的声音里也透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我马上去办！不管他是谁，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你找出来！”


    兄妹俩的默契，在这一刻，无需多言。


    挂断电话，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陆津言已经打完了电话，他没有离开，只是拉过椅子，在她床边坐下，身形笔挺，一动不动地守着。


    林姝低头，继续研究手里的微缩雕塑。


    借着阳光，她能看清那驾着车辇的月神，连飘带的褶皱都清晰可见，工艺巧夺天工。


    这不只是一枚钟表零件。


    这是一件艺术品，一把钥匙。


    “咿呀……”


    摇篮里，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安安，发出了不满的哼唧。


    陆津言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浑身的冷硬气息顷刻间融化。


    他走到摇篮边，动作已经比前几天熟练了不少，轻轻将儿子抱起来，放在肩头拍着。


    安安很快就不哭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还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抓他坚毅的下巴。


    陆津言任由他抓着，那张总是紧绷的脸上，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林姝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都被这暖融融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了。


    家，孩子，爱人。


    这才是她战斗的全部意义。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了手中的饰件上。


    这一次，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了陆津言不知从哪给她找来的，一个钟表匠专用的高倍放大目镜，夹在了眼前。


    目镜之下，视野放大数十倍，饰件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所遁形。


    材质是上等的纯银，混杂着某种不知名的、能抗氧化的稀有金属。


    雕工是顶级的微雕工艺，连月神的发丝都根根分明。


    林姝的目光，逐寸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了车辇的一个轮子上。


    在放大的视野里，那个小如沙粒的车轮， 并不是一个整体。


    它的轮毂和轮轴之间，有一圈肉眼根本无法看到的，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缝隙。


    这不是瑕疵。


    林姝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尖，轻轻地，试探着拨动了一下那个小小的轮子。


    “咔哒。”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那个小小的车轮，竟然……


    转动了。


    随着它的转动，在车轮的内侧，一排比尘埃还要微小的、几乎与银色融为一体的刻痕，显露了出来。


    那不是装饰性的花纹。


    那是一串数字。


    一串，指向未知的，经纬度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