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监控室里，一片寂静。


    林姝的分析，将李卫东那张谨慎到病态的脸皮，连同他底下所有肮脏的算计，一层层剥开，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疯子。”


    陈舟的嘴唇都在哆嗦，他看着屏幕上李卫东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以前觉得林专家已经是天才里的怪物了，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怪物。


    一个，藏在阴影里，用整个基地当棋盘，用所有人的性命当赌注的怪物。


    陆津言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他放在林姝轮椅扶手上的手，青筋暴起。


    他想立刻冲出去，把那个叫李卫东的杂种的脖子拧断。


    但他不能。


    因为林姝说得对，现在，他们是棋盘上被动的一方。


    任何轻举妄动，都会让这条滑不溜手的毒蛇，彻底消失在深渊里。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舟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看向林姝，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林专家，我们……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对。”


    林姝点头，那双清亮的眼里，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与冰冷，“我们不但要当什么都不知道，还要配合他，把这场戏，演得更逼真一点。”


    她抬起头，看向钱学深，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


    “钱老，我建议，立刻‘成立’一个专项调查组，就针对这次‘作废图纸泄露事件’。”


    “调查组的动静要大，但结论，要轻描淡写。”


    “最后，找一个无关紧要的，最近刚好犯了点小错的实习生，把他当成替罪羊，给他一个‘记过处分，留职察看’的结论。”


    “我们要让李卫东清清楚楚地看到，我们，是多么的‘愚蠢’和‘官僚’。”


    “蠢到，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实习生犯下的小错，而大动干戈。”


    “蠢到，会因为抓到了一个小小的替罪羊，而沾沾自喜，放松警惕。”


    “蠢到，根本没有发现，那只真正偷走了金蛋的狐狸，就藏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钱学森看着她，那双总是深邃睿智的眼，此刻，燃着熊熊的火焰。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拍桌子。


    “好！”


    “就按你说的办！”


    他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心中涌起一股后生可畏的惊叹，和难以言喻的骄傲。


    这丫头，天生，就是为这种不见硝烟的战场而生的。……


    夜，更深了。


    “曙光”项目组的临时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姝和陆津言。


    陆津言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沉默地，用热毛巾一遍遍擦拭着林姝的手。


    她的手很冷，像是握着一块冰。


    这些天，她耗费了太多的心神。


    “你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


    陆津言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林姝擦手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


    “什么感觉？”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


    陆津言的目光，在昏暗中，灼灼地盯着她，“把所有人的性命都压在赌桌上，用自己当诱饵，去赌一个未知的输赢。你是不是觉得，很刺激？”


    林姝的心，被他话里藏着的刺，轻轻扎了一下。


    她知道，他又在害怕了。


    这个男人，从不畏惧任何强大的敌人，却总是会因为她，而变得草木皆兵。


    “陆津言，”


    她反手，握住他粗粝温热的大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不享受。我只是，想让我们的儿子，以后不用再过我们现在过的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希望他长大了，可以自由地，选择他想过的任何一种生活。”


    “而不是像我们一样，永远活在别人的威胁和算计里。”


    陆津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月光下清亮得如同星辰的眼，心中那股因恐惧而生的无名火，瞬间被一种更柔软、更酸涩的情绪所取代。


    他没再说话，只是俯下身，将她，连同她冰凉的指尖，一起，紧紧地揉进了怀里。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着她的皮肤，那剧烈跳动的心脏，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又一下，用尽全力地撞击着她的胸口，仿佛在确认她存在的真实。


    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林姝，答应我。”


    “嗯？”


    “别再有下一次了。”


    ……


    第二天，基地里果然成立了一个阵容豪华的“专项调查组”。


    调查组由一名从京城空降下来的，以“刻板”和“认死理”著称的老干部带队，把整个“曙光”项目组的研究员，挨个叫过去谈话，搞得整个基地，人心惶惶。


    李卫东也被叫去“喝茶”了。


    他从谈话室里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三天后，调查结果出来了。


    正如林姝所料，一个刚来基地不到三个月，业务还不熟练的实习生，成了这次“泄密事件”的替罪羊。


    他因为在整理资料时，不小心将一份作废的图纸，和一堆可以公开的文献资料混在了一起，才导致了这次“乌龙事件”。


    最终，他被记大过一次，留职察看。


    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内部审查，就这么草草收场。


    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只有林姝和陆津言知道，那条潜伏在深渊里的毒蛇，在看到这个“愚蠢”的结果后，终于，要彻底放下戒心，准备享受他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了。


    果然。


    就在调查结果公布的第二天下午，陈舟一脸激动地冲进了林姝的办公室。


    “林专家！陆团长！”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李卫东……李卫东他，有动静了！”


    “他刚刚，向钱老提交了一份‘项目突破性进展’的申请报告！”


    陈舟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指着上面的内容，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他说，他受那份‘错误数据’的启发，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理论模型！”


    “他说，他需要调用基地里那台唯一的大型模拟计算机，来对他的新理论，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模拟演算！”


    “他要……开机了！”


    办公室里。


    陆津言和林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那份属于猎人的兴奋。


    那条鱼，在经过了漫长的试探后，终于，要一口吞下那个包裹着致命剧毒的诱饵了。


    监控室里，气氛压抑。


    巨大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大型模拟计算机房里的每一个角落。


    李卫东穿着一身白色的研究服，坐在主控台前，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谦卑和木讷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种压抑不住的，属于胜利者的狂热。


    七年了，他蛰伏了七年！


    他等的，就是今天！


    他要的不是那个愚蠢组织的认可，更不是金钱，而是要完成一场最伟大的艺术——当着所有人的面，利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设备，将他们视为生命的“曙光”核心数据，打包，加密，传送出去！


    这次模拟演算，根本不是什么理论验证，而是他精心设计的、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数据传输盛宴！


    这群蠢材，将亲眼见证自己心血的流失，却只会为他这个“天才”的“突破性进展”而鼓掌欢呼！


    还有比这更极致的羞辱，更能彰显他智慧的杰作吗？


    很快，所有曾经轻视他、怜悯他的人，都将成为他这出完美戏剧里，最可悲的背景板！


    他的身后，站着同样一身白大褂的钱学深。


    钱老走上前，目光在李卫东胸前那块写着名字的工牌上漠然地一扫而过。


    一个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如今却配着一张被野心和阴鸷扭曲到全然陌生的脸。


    他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是按照剧本，重重地拍了拍这个“陌生人”的肩膀，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努力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期许，声音也刻意拔高了几分，扮演着一个即将见证历史、急于求成的上级。


    “‘曙光’能不能创造奇迹，就看你这一次了！拿出你的全部本事来！”


    “钱老放心。”


    李卫东被这突如其来的器重拍得心潮澎湃，他回头，冲钱学深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那笑容里是压抑不住的讥讽与怜悯——


    可怜的老家伙，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即将见证的，不是什么奇迹，而是你毕生心血被我当着你的面偷走的滑稽剧。


    “我保证，这次，一定会让您，看到一个真正的奇迹。”


    他转回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吐出多年的隐忍与晦气，随即，将那份他烂熟于心的“错误数据”，一个一个地，输入了眼前的计算机。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快得像一道道幻影。


    监控室里，林姝看着屏幕上那一行行滚动的，致命的数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陆津言。”


    她轻声开口。


    “嗯。”


    “你说，当一个天才，发现自己穷尽一生追求的‘龙门’，其实只是一个通往地狱的陷阱时，”


    “他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