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将整座基地包裹得密不透风。


    资料库里，只有一盏孤零零的台灯亮着，光晕下，尘埃无声浮动。


    钱学深亲手将那份刚“完成”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告放在一张最显眼的空桌上，又随手在旁边放了半杯喝剩的茶水。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在书架间踱步，抽出几本旧档案，又放回去，最后才略带疲惫地转身，关灯，锁门。


    整个过程，自然得天衣无缝。


    活脱脱一个工作到深夜、疲惫不堪的老人，不小心遗落了一份还没来得及归档的重要文件。


    监控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陆津言站在林姝的轮椅后面，目光认真地看着那块分屏，屏幕上，资料库的红外监控画面，清晰地映出那张空无一人的桌子，和桌上那份致命的诱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寂静的夜里，敲打出令人心烦意-乱的节拍。


    “他会来吗？”


    陈舟的声音干涩，他已经盯着屏幕看了三个小时，眼睛都快花了。


    “会的。”


    林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贪婪，是人性的原罪。


    对李卫东这种被压抑了七年的“天才”而言，一个能让他一步登天、证明自己的机会，比任何东西都更有诱惑力。


    他一定会来。


    话音刚落，监控画面的一角，一个穿着普通研究员工作服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资料库。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李卫东。


    屏幕上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形比七年前清瘦许多，连走路的姿态都完全不同，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研究员。


    若非那份从“伊甸园”里挖出的档案铁证如山，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人，与钱老口中那个“牺牲”的天才联系在一起。


    他没有东张西望，径直走向一个偏僻的书架，抽出一份关于气象水文的历史资料，就那么站在原地，低头翻阅起来。


    他看得异常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五分钟。


    十分钟。


    他看完了那份资料，又把它放回原处，然后，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要走了？


    他没发现？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那张空桌。


    然后，他看到了那份被“遗忘”的报告。


    他的脚步停住了。


    监控画面里，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陆津言能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拿起那份报告。


    他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先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飞快地，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他的速度极快，那双眼睛像最高速的扫描仪，将每一个公式，每一个数据，都刻进脑子里。


    短短三十秒，他看完了整份报告。


    他将报告放回原处，整理得和之前一模一样，然后，他转身，没有丝毫停留地，快步离开了资料库。


    从始至终，他没有带走一张纸。


    “他……他怎么走了？”


    陈舟一脸错愕，“他没拿？”


    “他不需要拿。”


    林姝的眼中闪着锐利的光，“对一个过目不忘的天才来说，三十秒，足够他把所有东西，都记在脑子里了。”


    鱼，已经咬钩了。……


    接下来两天，基地里风平 lan?ado。


    李卫东像往常一样上下班，工作，吃饭，没有任何异常。


    仿佛资料库那个夜晚，只是一场幻觉。


    但越是这样，陆津言的心就绷得越紧。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林姝身边，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警惕与煞气，让整个“曙光”项目组的年轻研究员们，看到他都绕道走。


    这天中午，宋雄关提着一个保温桶，又来了。


    “爸亲手给你炖的鸽子汤，刚出锅的。”


    他将汤盛出来，递给林姝，又从另一个食盒里，拿出几样精致的小菜。


    “哥，你不用天天跑，太辛苦了。”


    林姝看着他眼下的乌青，有些心疼。


    “没事。”


    宋雄关摆摆手，看着妹妹气色好了不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我乐意。再说了，我还能顺便看看我的小外甥。”


    他一边说，一边凑到摇篮边，看着睡得正香的安安，那张儒雅的脸上，满是化不开的温柔。


    “小姝，爸说了，等这边事了了，让你和津言，带安安回趟沪上。他想……亲自给安安取个大名。”


    林姝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正在削苹果，却竖着耳朵偷听的男人，点了点头。


    “好。”


    兄妹俩正说着话，钱学深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


    “丫头，津言，你们出来一下。”


    陆津言和林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怎么了，钱老？”


    “我们布下的网，有动静了。”


    钱学深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有点不对劲。”


    监控室里，陈舟指着屏幕上一个刚刚弹出的，红色的警报窗口，脸色难看。


    “林专家，陆团长，就在五分钟前，我们设置在外部网络的一道预警防线，被触发了。”


    “一份关于‘曙光’项目早期版本，已经作废的低温燃料输送管道的设计图纸，被一个加密IP，从海外下载了。”


    “什么？！”


    陆津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是李卫东干的？他不是应该在研究那份‘错误数据’吗？他怎么还有精力去搞别的小动作？”


    “不是他。”


    陈舟摇头，调出了另一份监控记录，“图纸被下载的时候，李卫东正在三号食堂吃饭。我们的人，亲眼看着他吃完了一整盘红烧肉。”


    陆津言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


    “那就是我们内部，还有别的内鬼！”


    “不。”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判断。


    是林姝。


    她一直沉默地看着屏幕，此刻，那双清亮的眼底，却翻涌着一股属于猎手的兴奋。


    她将两份报告并排放在一起，指着那个下载图纸的加密IP，又指了指前天晚上，李卫东离开资料库的时间。


    “你们看，这个IP的地址，在澳大利亚。”


    “而李卫东看完报告后，回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远在澳洲留学的‘表妹’，发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这封家书的内容，没有任何问题。”


    “但它发出的时间，和这份图纸被下载的时间，只差了不到三分钟。”


    陆津言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的意思是……”


    “他根本没信我们。”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


    “他太谨慎了。谨慎到，在吞下我们抛出的‘龙门’之前，他需要先扔一块小石头来试探水深。”


    “他用那封家书，向他在澳洲的同伙，传递了动手的信号。然后，让同伙用一个毫不相干的IP，下载一份无关紧要的、但确实是真的资料。”


    “他不是在测试那份数据的真假。”


    林姝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在场每一个被她这番分析惊得说不出话的人。


    “他是在测试我们。”


    “他在看，我们对这次小小的‘数据泄露’，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去追查，去封堵，那就说明，我们已经发现了他，并且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他就会立刻蛰伏，彻底消失。”


    “而如果，我们‘毫无反应’，任由这份‘作废’的图纸流出去……”


    林姝的眼中，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激赏。


    “那他就会彻底相信，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他就会，放心大胆地，把我们给他的那份‘错误数据’，当成他一步登天的唯一功劳，死死地，吞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