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津言没有回答。


    他只是无声地，用自己宽厚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住她冰凉的手背。


    答案，不言而喻。


    他甚至比她更想知道。


    他想亲眼看着那个让他妻子殚精竭虑、让他手下战士不明不白牺牲的杂种，脸上那张不可一世的面具，是如何被现实砸得粉碎。……


    大型模拟计算机房内。


    在走向主控台前，李卫东与一个同样身穿研究服、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副手擦肩而过。


    “今晚的鱼不错。”


    副手低声说，目不斜视地整理着手里的文件。


    “嗯，”


    李卫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弧度，“该收网了。”


    一场精心谋划的背叛，在两句无关痛痒的暗语中，拉开了序幕。


    李卫东的十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安静下来。


    只剩下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稳的呼吸。


    成了。


    他感受着数据洪流在庞大的系统内奔涌，感受着那一个个由他亲手输入的、精妙绝伦的参数，正在构建一个全新的、完美的物理世界。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因极致的兴奋而叫嚣。


    七年。


    整整七年，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顶着别人的脸，过着别人的生活，压抑着自己所有的才华与骄傲。


    为的，就是今天。


    就是这个，能让他一步登天，将所有曾经轻视他、怜悯他的人都踩在脚下的，伟大时刻。


    “开始了。”


    他身后的钱学深，声音里也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屏幕上，模拟弹道开始生成，一条完美的、金色的轨迹线，正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挣脱地心引力，刺向漆黑的宇宙。


    第一阶段，完美。


    第二阶段，燃料配比，完美。


    第三阶段，姿态调整，完美。


    李卫东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咧开，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木讷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属于胜利者的、近乎癫狂的潮红。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到，当这份完美的数据呈现在大洋彼岸那些人面前时，他们会是何等震惊，又会给予他何等荣耀。


    “看，”


    他忍不住回头，对钱学深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怜悯和炫耀的笑。


    “钱老，这就是，我为您带来的奇迹。”


    他转回头，目光痴迷地看着那条完美的金色轨迹，在他眼中，那不是数据，而是通往荣耀与新生的阶梯。


    就是现在！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调出一个隐藏的加密端口。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在所有人为他的“成功”欢呼时，将这份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完美数据”，打包发送出去！


    “再见了，愚蠢的故土。”


    他心中默念，敲下了最后一个发送键。


    与此同时，监控室内，一声尖锐的警报响起！


    陈舟猛地站起，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声音因狂喜而颤抖：“抓到了！信号已捕获！是军用级加密线路，正在追踪最终地址！他们跑不了了！”


    林姝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她抬起眼，看向主屏幕上李卫东那张狂喜的脸，只轻轻吐出两个字。


    “收网。”


    然而，就在李卫东按下发送键，准备欣赏那最后的，也是最华丽的“二级火箭分离，弹头再入”


    的完美画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屏幕上，那条本该继续昂扬向上的金色轨迹线，在二级火箭点火的刹那，像是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猛地一颤！


    随即，它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蛇，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完全违背物理定律的角度，疯狂地扭曲、下坠！


    屏幕上，瞬间被雪花般的红色“ERROR”代码刷满！


    “不可能！”


    李卫东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猛地扑到控制台前，双手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试图夺回控制权。


    “怎么回事？！是哪里出错了？！”


    但他很快发现，系统根本不响应他的任何指令。


    那份由他亲手输入的“错误数据”，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被动的参数，而是变成了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魔鬼。


    它以那个致命的理论模型为核心，疯狂地、逆向地吞噬着计算机里所有正常的数据，将整个庞大的运算系统，都拖入了它那套荒谬而混乱的逻辑里！


    计算机没有崩溃。


    它只是，疯了。


    它在用一种李卫东最熟悉，也最引以为傲的方式，向他展示着一个，由他自己亲手创造的，荒诞地狱。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李卫东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浑身都在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个理论，明明是完美的！


    每一个公式，每一个推导，都无懈可击！


    它应该是通往神坛的捷径，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就在这时，屏幕上所有的红色代码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绿色的，清晰的小字。


    一行，让他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瞬间凝固的小字。


    “蠢货。”


    “你以为是龙门，其实，只是我们给你挖的，坟墓。”


    “欢迎光临。”


    轰——！


    李卫东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想起来了。


    那份被“遗忘”在资料库的报告。


    那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内部审查”。


    那个被当成替罪羊的，倒霉的实习生。


    还有，那封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发往澳洲的家书。


    原来……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猎人。


    他才是那只，自以为聪明，却一头撞进了陷阱里的，猎物。


    他被耍了。


    被他最看不起的，那些“愚蠢”的、“官僚”的，中国人，耍得团团转！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夹杂着无尽绝望与羞愤的嘶吼，从李卫东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闪烁着天才光芒的眼，此刻只剩下一片赤红的、彻底崩裂的疯狂。


    “砰——！”


    计算机房厚重的合金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


    与此同时，基地内另外两处早已被锁定的宿舍与资料室，抓捕行动同步展开。


    一张针对核心内鬼的天罗地网，在这一刻骤然收紧！


    陆津言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冲了进来。


    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那个瘫坐在椅子上，已经彻底失魂落魄的男人。


    李卫东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


    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屏幕上那行嘲讽的绿字，嘴里反复喃喃着一句话。


    “我输了……”


    “我竟然，输了……”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谦卑和木讷的脸上，此刻，再无半分血色。


    ……


    监控室里，气氛在压抑到极致后，终于彻底爆开。


    “赢了！我们赢了！！”


    陈舟看着屏幕里被戴上手铐带走的李卫东，又看着其他屏幕上传来的抓捕成功的画面，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


    这不仅仅是抓到了一个内鬼，更是顺着他暴露的信号，将他背后那张潜伏已久的间谍网连根拔起！


    钱学深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走到林姝身后，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女人，那双总是深邃的眼里，满是后生可畏的惊叹与自豪。


    “丫头，”


    他由衷地感叹，“你这一手‘请君入瓮’，玩得可真漂亮。”


    林姝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向了身边的陆津言。


    陆津言也正看着她。


    他眼中的那份冰冷的兴奋早已褪去，升起了担忧。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脱下自己的军大衣，弯下腰，轻轻地，裹住了她冰凉的身体。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


    林姝伸出手，覆上他放在自己肩上，那只粗粝温热的大手，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浅的，带着疲惫的笑意。


    “陆津言。”


    “嗯。”


    “我们，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