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


    他扔下这四个字，转身，大步走入了清晨的寒风里。


    “陆津言！你要去干什么？！”


    林姝撑着身体，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男人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从门外飘来，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一种属于军人的绝对冷静与杀意。


    “我去清理门户。”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的瞬间，林姝眼中的死寂被彻底震碎。


    她没有再躺回去，而是踉跄地走到书桌前，将那盆冰冷的纸灰扫落在地。


    她铺开一张新的白纸，这一次，她笔下出现的不再是物理公式，而是一个个代表着环节与流程的方框，以及连接它们的凌厉线条——海关、码头、货运公司、押送车队……


    她的大脑，在构建一个新的战场。


    一个关于人、关于流程、关于每一个可能出现纰漏的节点的战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光由熹微变得明亮。


    赵虹和甄珠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书房里，林姝坐在桌前，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是一种近乎可怕的专注。


    地上，已经散落了好几张被画满又被揉成一团的草稿纸。


    “小姝，你……”


    赵虹想劝，却被甄珠拉住。


    甄珠看着桌上那张已经初具雏形的、无比复杂的流程图，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复盘。”


    林姝头也不抬，声音依旧沙哑，“我一直在用算法解决机器的问题，却忘了，执行这一切的是人。是人，就会有变量，有误差，有……漏洞。”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窗外，望向那栋灯火通明的指挥部大楼，


    “陆津言他们会把所有人都审一遍，但那太慢了。地毯式排查耗费的时间，足够敌人处理掉所有痕迹。我们等不起。”


    她终是想通了最关键的一环，猛地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指挥部的总机。


    “给我接陆津言团长。”


    电话那头，陆津言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和一丝奔波的喘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


    林姝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台正在高速运行的计算机，“你们现在是不是在排查所有接触过设备的人？”


    “是，三百二十七人，档案堆得像山一样高。”


    “没用的。”


    林姝一针见血，“对方不会找一个档案有污点的人。他只会找一个最不起眼、最干净、最不可能被怀疑的人。”


    “把海关入港、码头装卸、货车押运这三个环节，所有人员的轮班表、交接记录、车辆行驶路线和时间日志，全部送到我这里来。现在，立刻。”


    陆津言沉默了。


    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变化，那不是崩溃后的脆弱，而是一种浴火重生后的锋利。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半小时后，一辆军用吉普送来了几大箱文件。


    那栋红砖小楼的客厅，瞬间变成了战情室。


    赵虹负责念名字，甄珠负责核对时间，孙秀芝甚至都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默默地放在旁边。


    林姝站在中间，像一位真正的指挥官。


    她的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上飞速划过，大脑如同最高速的处理器，筛选、比对、排除。


    夜深了，当甄珠和赵虹都快要撑不住时，林姝的手指，猛地在一个名字上停下。


    “找到了。”


    那是一个码头吊车司机的名字，叫刘四。


    档案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是三代贫农，还是劳动标兵。


    “为什么是他？”


    赵虹不解。


    “因为只有他，在操作吊装我们那箱货物时，向塔台申请了三分十一秒的‘设备机械检修’。这个时间，在规定误差内，谁都不会注意。”


    林姝的指尖敲了敲时间记录，


    “但他的检修日志上写的，是润滑油压力不足。这个型号的吊车，压力恢复只需要一分半。多出来的一分四十一秒，足够他配合地面的人，完成一次完美的掉包。”


    “一个吊车司机，不可能懂这些。除非，有人提前为他设计好了这一切。”


    她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陆津言的号码。


    “去抓人吧。码头B区3号吊车，司机，刘四。”


    天亮时，门外传来了吉普车熄火的声音。


    陆津言带着一身寒气和血腥味走了进来。


    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林姝面前，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块还冒着热气的、沪上老大昌的黄油蝴蝶酥。


    “路过供销社，看见的。”


    他言简意赅。


    这个男人，用他最笨拙的方式，在庆祝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的胜利。


    陆津言脱下军大衣，挽起袖子，径直走进了厨房，炒了一盘咸淡不均的土豆丝。


    饭后，他将她拉进书房，掏出了一盘录音带。


    “你听听这个。”


    录音机里，传来刘四惊恐的求饶声。


    “……我说！我全都说！是……是‘海风贸易’的赵经理找到我的！他给了我一根大黄鱼，还说知道我儿子在农场偷东西的事……我没办法啊！他说，只是掉包，不会出人命的……”


    “那个赵经理，是松本浩的人。”


    陆津言的声音很沉，“钟国梁的人已经把他控制起来了。”


    “人赃并获。”


    “他只是个小角色。”


    林姝看着陆津言眼底的锐利，平静地开口。


    “没错。”


    陆津言又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北海市的地图。


    他将地图在桌上摊开，用红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赵经理招了。真正负责接头和销毁设备的，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藏在北海，藏在一个我们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陆津言的指尖，点在地图上那个红圈的位置。


    那里，是一家生意冷清的，日料店。


    “这个人，在北海潜伏了二十年。”


    陆津言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明面上的身份，是饭店老板。但实际上，他是松本家安插在北海最深的一颗钉子，也是‘樱花商社’在北海情报网的，直接负责人。”


    “钟国梁的人，已经把那家店围起来了。”


    林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再次尖锐地响起。


    陆津言接起电话，那头，是钟国梁。


    “陆津言，”


    钟国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急切，“出事了！”


    “我们的人冲进去的时候，晚了一步。”


    “那个老家伙，在店里的地下室，切腹自尽了。”


    “现场，只留下了一样东西。”


    钟国梁在那头停顿了一下，声音艰涩。


    “一个上了锁的保险柜。”


    “保险柜里，没有设备，也没有情报。”


    “只有一张照片。”


    钟国梁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祥的寒意，“一张……林姝同志的母亲，和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的，合影。”


    “照片背后，用血，写了三个字——”


    “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