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师长的命令，不容商量。


    林姝被推上了棋盘中央，身后是国家，前方是松本浩织就的毒网。


    这盘棋，只能赢。


    消息传得飞快。


    专访定在当天下午。甄珠昨夜几乎没合眼，此刻见林姝在休息过后气色恢复了不少，一直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放下。


    当宣传科的摄影干事在元师长的陪同下抵达时，甄珠上前给了林姝一个结实的拥抱，眼中的后怕已经转为并肩作战的决心。


    “总算能为你做点什么了。”


    “我能有什么事。”林姝拍了拍她的背，笑了笑，“倒是你，这下有得忙了。”


    “忙死我才高兴呢！”


    甄珠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利落地从挎包里掏出录音机和笔记本，记者的专业感瞬间回归，


    “说吧，从哪儿开始？是你力挽狂澜，拯救国家百万资产的英雄事迹？还是你慧眼识珠，揭露敌特阴谋的传奇经历？”


    这话半真半假，却让一旁倒水的陆津言动作一顿。


    他知道，甄珠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敢写。


    “都不聊。”


    林姝却摇了摇头。


    她看着甄珠，那双清亮的眼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仿佛能看透人心。


    “甄珠，这篇报道，不要写我是一个英雄。”


    “我要你，把我写成一个普通的妻子，一个普通的母亲。”


    甄珠脸上的兴奋和激动瞬间凝固，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职业的敏锐让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姝，你没开玩笑吧？现在是什么时候，全国上下都需要英雄！这……这篇报道的份量，你比我清楚，写成家长里短，不是浪费炮弹吗？”


    她不明白，在这个崇尚英雄的年代，还有什么比“英雄”二字更能打动人心？


    “松本浩想毁掉的，是‘林姝’这个人。”


    林姝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他想把我塑造成一个贪慕虚荣、水性杨花，甚至血统不纯的女人。”


    “他越是想从个人品德上攻击我，我们就越要把他拉到另一个他无法触及的战场。”


    “这个战场，叫‘家国’。”


    甄珠的呼吸一滞，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看着林姝，眼里的困惑迅速被一种混杂着震惊与狂热的光芒所取代。


    她明白了。这不是浪费炮弹，这是在铸造一枚能穿透人心的，更精准、更致命的子弹！


    林姝的目光，转向那个从她们进来后就一直沉默着，在角落里倒水削苹果的男人。


    “陆津言。”


    她叫他的名字。


    陆津言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过来。”


    男人放下水果刀，迈步走了过来。


    “坐。”


    他依言，在她身边坐下。


    林姝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他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一脸错愕的甄珠和摄影干事，笑了。


    那笑容里，有种令人心安的温婉与平静。


    “甄珠，我的故事很简单。”


    “我是一个军人的妻子。我的丈夫保家卫国，这是我最大的骄傲。”


    “我也是一个母亲。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出生在一个和平、安宁、强大的国家。”


    “所以，当我知道我脑子里的知识能为国家做点贡献时，我没有犹豫。”


    “我做的一切，不为名利。”


    “只为一个军嫂，对国家最朴素的爱。”


    这番话平实、简单，却比任何豪言壮语更能直击人心。


    甄珠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和她身边那个男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终于明白了林姝的意图。


    这不是个人英雄主义。


    这是共情。


    是让全天下所有的妻子、母亲、军人、普通人，都能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当松本浩的脏水泼过来时，他要面对的，将不是林姝一个人。


    而是千千万万与她共情的中国人。


    这，才是真正的人民战争。


    “我明白了。”


    甄珠郑重地按下了录音机的开始键。


    她知道，她即将记录的，不只是一篇专访。


    而是一个时代，一个国家，最坚韧也最温柔的宣言。……


    专访进行了一个下午。


    摄影干事的闪光灯不断亮起。


    甄珠状似不经意地问：“陆团长，您大部分时间都在部队，怎么照顾怀孕的妻子呢？”


    陆津言那张冷峻的脸瞬间紧绷，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她自己照顾得很好。”


    林姝噗嗤一声笑了，伸手覆上他紧握的拳头，替他解围：


    “他只是嘴上不会说。你看，他给我削的苹果，每一块都一样大，连皮都去得干干净净。”


    摄影干事的镜头立刻对准了桌上那盘被切得方方正正的苹果块，和陆津言那双无处安放的大手，以及他微红的耳根。


    咔嚓一声，笨拙又笨重的温柔，被定格。


    他拍下林姝和陆津言并肩坐在沙发上，相视而笑的画面。


    也拍下两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片银装素裹的家属院，那安静温暖的背影。


    每一张照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温情。


    送走甄珠和摄影干事，天色已擦黑。


    屋子里恢复了平静。


    陆津言沉默地收拾着茶几。


    林姝看着他高大沉默的背影，忽然开口：“陆津言，你今天演得不错。”


    男人的动作停住了。


    他回头，那张紧绷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竟透出几分不自在的红。


    “我没演。”他闷声说。


    “哦？”


    林姝挑眉。


    “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转回头继续收拾东西，声音却比刚才更低。


    “你和孩子，就是我的命。”


    林姝的心，被这句话温柔地触动了。


    她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甄珠的效率高得惊人。


    仅仅三天后，《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就刊登了这篇题为《我爱我的祖国，我爱我的家——记北海舰队优秀军嫂、青年专家林姝同志》的专访报道。


    报道里，没有提核心算法，也没有提敌特阴谋。


    通篇，都是一个普通军嫂最质朴的家国情怀。


    那张林姝和陆津言相视而笑的黑白照片，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如果说上一篇报道，让林姝成了高高在上的“女英雄”，一个令人敬佩却又感觉遥远的符号；


    那么这一次，她则彻底走下了神坛，走进了每一个军属大院的厨房与饭桌。


    大家提起她，不再是那个带着距离感的“林少校”，而是变成了自家姐妹一般的存在，语气里满是亲近、心疼与骄傲。


    这篇报道，如同一道温暖的屏障，将那些阴暗的流言蜚语彻底驱散，把林姝和陆津言，与这片土地上所有质朴的人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他猛地将报纸攥成一团，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一秒，他失控地将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扫落在地！


    “蠢货！”他对着空气咆哮，胸膛剧烈起伏，那副永远优雅从容的假面终于被撕开，


    “我花了那么大力气要从道德上毁了她，你们却让她成了圣人？！”


    他将那团报纸扔进壁炉。


    看着那张甜蜜的笑脸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林姝，你以为这样，就能赢了？”


    他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毒的阴冷。“你太小看我了。”


    他转身，拨通了一个通往北海的加密电话。


    “王主任，你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外甥，就不想知道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