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有所不知啊。”那小官职业病泛上来，捋了一把自己白花花的胡须，悉心解释，“这采玉量并非只算从山上采下的数量，还要加上从山上运到山下的数量。”


    “7矿区位置特殊，道路陡峭难行，路面到处都是沉积的碎石没人处理，人正常上山下山就困难，带上原石往下运输更是难上加难。”


    明窈脑海中快速抽调出来那山上的地形图，飞速地模拟了一番，果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前一段天气苦寒，只怕是连马车都上不来，只靠人力运输，和别的矿区比差的太多了。”


    那小官颇为认同，连连称是。


    “是呢是呢，就是这个意思姑娘。”


    明窈皱眉，提议道：“若是借道呢？让马车从别的矿区过去。”


    “只怕是不行，这不同的矿区之间也是明争暗斗个没完，带着原石的马车在别的矿区内走了一遭，只怕是那马车的影子都不见了。”


    明窈心中了然几分，心中更加忧虑。


    小官见状，慢慢悠悠地说起了什么之乎者也，最后咂摸咂摸嘴补充道：“莫急莫急，万事都有理法，想不出办法只是时候未到啊。”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明窈与那小官作别，一转头发现楚邀正站在两人身后，准备上车离开，随即调转脚步快速追了上去。


    “大人留步！”


    焦灼的声音将明窈急切的挽留传达出来，像是傍晚焦急回巢的小雀。


    楚邀停下准备上车的脚步，微微侧身。


    明窈发丝散乱，面色红润，身上似乎带着腾腾热意，像是矿山不一会儿就要从山外升起来的火烧云，所到之处一地的杏花香。


    楚邀下意识屏住呼吸，思绪似乎都随着明窈胸前的起伏迟缓了一些，淡声发问：“什么事？”


    “私藏原石的事情，能借助彪哥顺势将张秋纯拉下马吗？”明窈问道。


    楚邀轻微抬眼，言简意赅道：“上来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马车，明窈进去之后这才发现楚邀似乎换了一架马车，现在的这辆马车比着先前的那一辆空间实在是逼仄，稍微坐直了腰头顶似乎就能撞到车顶。


    楚邀坐在主位，明窈坐在他身侧，两人膝盖稍不留意就会蹭在一起，着实拘束。


    好在两人都不像是会在意这些小事的人，明窈心中自我调理一番，悄悄摸摸将膝盖曲起往一边挪了挪。


    小动作被楚邀尽收眼底，眼眸忽然深沉，连声调也随之变得冷冽起来：“将张秋春拉下马没有这么简单。”


    “张秋春不仅是矿场的矿主，在整个淮山也颇有威望。私藏原石虽说性质恶劣，但是到底由那矿监牵头，捏不住张秋纯的错处。”


    明窈抱着自己的膝盖，开口道：“就算是彪哥把张秋纯供出来也不成吗？”


    楚邀沉默，缓缓摇摇头：“动了张秋春，就是和矿场上的人撕破脸，和淮山一派撕破脸。”


    “......况且，彪哥没供出来张秋春。”


    淮山一带多山，山体绵延三百余里，地势复杂艰险，由此催生出来庞杂纷乱的宗族体系。


    宗族内同气连枝互为一体，由血缘和亲族两个节点阐发出来细密的利益输送体系，牵一发动全身。


    他是朝堂京官，在此地并无根基，只能且走且看，像庖丁解牛一般将淮山下的这群庞然大物细细拆解。


    而彪哥，只能算是率先拆解下来的第一个线团。


    明窈忽然沉默下来，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现在遮盖的黑幕被猛然掀起一角，露出波澜浩瀚的内里，在生存本能面前都会选择沉默。


    “今天什么安排？你可要出去？”楚邀忽然发问。


    明窈有些摸不着头脑，反问道：“什么什么安排？”


    “矿监有休假，一旬休一天，这一天可以出矿山。”楚邀开口道。


    明窈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谢谢提醒，本来是没有安排的，但是现在就有了。”


    这话听着太像是暗示，楚邀敛下眉眼中的意动，故作淡然道：“那我们......”


    明窈像是一阵风一样拂过楚邀的耳侧，飞快地离开马车，只急匆匆落下一句。


    “我今日要和李摇摇出去一趟，大人下次再见。”


    楚邀话还未尽，视线中只剩下刚才被猛然抬起又放下的马车帘子，尾端的流苏小坠子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噪声，徒留一地落寞。


    楚邀冷脸，一口气淤堵在了胸口。


    耳边再次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楚邀闭目，调整好情绪再度抬眼。


    明窈素手挽起车帘，踮着脚尖从外探进一颗头，笑的一脸谄媚。


    “大人，还有一事相求。”


    楚邀：“讲。”


    “借点钱。”


    “......”


    明窈手里拎着一整个饱满地几乎快要溢出来银子的钱袋子，细绳在手指上随意穿着，晃晃悠悠地走。


    升官之后，确实感觉不大一样。


    先前上矿山的女人不多，明窈之前都是勾着脑袋走路，现在她已经成为了矿区的矿监，至少现在走在路上，已经不用再谨小慎微。


    一到矿区，休息的瓦房门口正中央齐齐整整地站了好几个尖嘴猴腮，平日里喜欢在周围晃晃悠悠不做活的二流子。


    见到明窈过来之后，他们几人面色一紧，不约而同地盯着明窈的位置，手垂落在身体的两边攥成了拳。


    挑衅她？


    还敢挑在她上任的第一天？


    明窈唇边连点笑意都懒得勾起，顺手就拎起来了放在瓦房边用来晾晒衣服的竹竿，冷着脸走至站成一排早已经等待这她的几人身前。


    还不等她直接开口发难，为首的那男人忽然直接跪倒在明窈腿边，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直接开始嚎啕。


    但是没大哭。


    “说好了一起道歉他凭什么先抱大腿？”


    “赛什么脸？比我们跪的更快就可以不用被处罚吗？”


    “快点过去，不然抢不到位置了！”


    像是下饺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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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扑腾出来好几个年轻男人，半分脸面不要慌乱地来抱明窈的大腿，生怕再晚一步自己的胳膊就无处安放。


    整个耳道里充斥着呕哑凄厉的嚎叫，刺激的人太阳穴突突的跳，明窈忍无可忍，用竹竿直接将为首那人戳倒，眉目冷戾。


    “谁在过来蹭我，我就亲手捆了四肢把他绑在竹林里，让竹子把他的身体钻透，血流干耗尽而死。”


    很残暴的刑罚，彪哥在时也是绝无仅有。


    哭嚎的声音顿时停止，周围安静下来，就连有人紧张纠结到用鞋底蹭地板的声音都能尽收耳底。


    明窈眯起眼，绕着眼前的一圈人看了一眼，忍不住赞叹道：“怎么做到的，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啊。”


    为首的那人挠挠头，心虚地不敢看向明窈，偷偷摸摸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不仅眼泪没有逼出来，倒是把自己疼的嗷嗷叫，脸上憋的一片通红。


    “矿监，矿监大人......”


    几个男人都年轻，心事正是好猜的时候，拙劣的心思自然是瞒不过明窈。


    “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之前不管有没有人得罪过我，全都一笔勾销，我不想再追究。”


    那几人很明显地松出一口气。


    明窈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


    那人长了一脸的老实样子，一看就分外好骗。


    “我最开始进矿场的时候，最先注意的就是你，身体强健力气大，期待你能为7矿场做出更多贡献。”


    被明窈拍了肩膀的男人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忽然砸到，整个人头晕目眩，沉醉在了明窈柔和的激励声中，就连回话时的嘴都差点捋不直。


    “是，是！矿监，我一定会好好做事的！”


    明窈点点头，用一种非常赞赏的眼神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果不其然那男人又引得了其他人一致的羡慕和钦佩。


    在这矿区上树立起一座标杆，马上就会有会来事的人跟着有样学样，争先恐后的为矿区的采玉指标增光添彩。


    做完这些事情，明窈甚至暗中唾弃自己了一番。


    穿越过来之后，之前学习的地质知识只发挥了三成功力，学着导师画大饼的风姿倒是被她搬过来用了个十成十。


    这里的人哪里见过这般又大又圆的大饼？恨不得冲上来抢着吃，被撑的肚子又涨又圆，甚至还会反过来感谢明窈。


    若是人人都能像是他们几个年轻好哄就算了，她也能省心不少。


    明窈一进瓦房，只见原本还算相熟的几个姐妹在知道明窈已经做上矿监之后，便开始躲躲闪闪，不大好意思再同明窈说话。


    不过李摇摇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顺势将整个身子像是炮弹发射一样冲进明窈的怀里，胳膊环住明窈的腰肢，恨不得把两人天下第一好顶在头顶。


    就连提出来的小小请求都分外朴实。


    “能多发一点钱吗？之前彪哥每次给我们发的钱都少少的，晚上连口咸菜都吃不起呢。”


    此话一出，众人的心思都不在手中的事情上了，纷纷支起来耳朵探听着明窈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