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邀叹出一口气，幽深的目光捕捉着明窈脸上的表情，轻声问道：“做了矿监之后，其中种种利害关系，你都想好了吗？”


    明窈两条胳膊交叠，重心抵着手肘，上半身微倾，抬手覆上了楚邀干燥宽和的掌心往下滑动，从唇边滚出的音调一字一顿，像是带着上扬的尾钩。


    “想、好、了，我会教他们好好做狗的。”


    她之前在7矿区中，看的是彪哥的脸色，若是今日就又这么不明不白地回去，只怕往后要看另一个矿监的脸色。


    权利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捏在自己的手上最让人放心。


    “我今日敢站出来说7矿区有人私藏原石，已经是冒了风险，中间的危机有多大你比我更清楚。”


    “如何约束手底下的人是我的事，如果有人想随便用些小恩小惠来打发我，我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明窈收回手，让身形陷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向楚邀。


    掌心上还残留着让人颤栗的麻痒，下腹轻颤，楚邀交叠起双腿，忽然问道：“倘若黄金百两呢？”


    明窈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迟钝地思考了一番：“黄金百两不算是小恩小惠，算大恩大惠吧。”


    “正好做我成为7区矿监的薪酬，听起来倒是不错。”


    楚邀被气笑了：“天下好事难不成还能让你一个人占干净？”


    迎着明窈分毫不愿意退让的眼睛，楚邀先行后撤：“黄金百两和做矿监，你看着选吧。”


    “我要做矿监！”


    明窈十分坚定的做好了选择。


    她现在人在矿山，并没有很多需要用到银钱的地方，黄金百两对于她来说也不是尤为重要。


    若不是看楚邀此时的心情并不算是特别好，明窈甚至还想专程找一份纸来专程做个字据。


    但仔细想来楚邀也不算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也只好就此作罢。


    眼前的这一方小院造景虽说不甚精致，但是也别有一番雅趣，特别在陆博劳心费力地将喧闹的鸡狗赶出去之后。


    周围安静下来，不远处栽种着细密的竹林，墨绿色的枝叶随风摇晃，更觉得舒适安逸。


    这小院应当是楚邀的私藏，平日也没什么人来往。


    明窈在这里住了有个小半日，闲来无事揪揪地缝里的杂草，顺手抢来驴子的活，推两圈在院子正中间放的大磨盘，倒是乐在其中。


    直到回去时，明窈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坐在马车上用手扒拉着马车的小车窗。


    十分平常的一次离开竟然愣生生看出来了些生离死别的架势。


    楚邀捏了捏眉心：“快走了，往后还来。”


    “哦。”明窈恋恋不舍地将扒拉着车窗的手放下，又好奇地问了个奇怪问题，“这院子里怎么不见有别人？”


    陆博笑呵呵坐在前面开口：“主子自己留宿在这小院的时候都不多，更别说带着人过来住。”


    第一个这个词很微妙。


    第一个带人进这小院。


    第一个进了这小院又住下的人。


    明窈的耳根忽然热热的，就连心口也不自觉砰砰砰错跳了两下。


    太奇怪。


    回去的路似乎总是比过来的路要短，奇怪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像是一溜烟的功夫，两人就又到了矿场。


    一进入矿场区域，明窈像是有了类似于上学时的厌学心理，只觉得自己身上浑身不对劲，怎么都难受，上次出现这种症状大概是被逼迫着写自己压根就不喜欢的机械抄写的时候。


    将明窈放在7矿区的门口，又将在周围工作的零零散散的人群找出来，汇聚成一个小团。


    楚邀开口：“7区的前任矿监私藏原石已经是证据确凿，不能再担任矿监，所以要找一个新人选出来。”


    “按照惯例每个区域的矿监都是从外面选派，但是7矿区情况比较特殊，采玉量一直在末位，甚至还有直接暴动的先例，所以矿监人选会从7矿区的矿工中直接挑选。”


    “就，直接由明窈来接任。”


    楚邀顿了一下，还是将通知传达给7矿区的众人。


    像是清冽无物的湖面里忽然被人为地投放进一尾游鱼，在水中飞跃的瞬间尾羽摆动，搅弄起翻腾的浪花，人群开始喧闹起来。


    “让一个女人来做矿监？”到底有人开口质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


    “出了这矿区，看见别人都抬不起头！”


    “女人连稍微重点的石头都搬运不起来，哪里有做矿监的本事？”


    周围的质疑之声不绝于耳，但也有小部分人看向明窈，抿着唇没有开口说话。


    “虽说明窈是女人，但是她也上了矿山，采出来的玉石也没比着男人少。”


    人群中有极为细微的声音开口替着明窈辩驳，声量虽小，但是也没有直接淹没在人群之中，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围剿。


    “而且明窈敢直接反抗彪哥，还能想办法动脑子把彪哥给扳倒，除了她也没人有这种本事嘛。”


    “当矿监和把彪哥送走有什么干系？她就是一个女人，又镇不住男人，让她来做矿监我就是不服！”


    明窈开口道：“我应该明白大家的顾虑，想来也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女人，觉得我在矿山上没办法直接用武力镇压男人，所以觉得我没办法胜任这个职位。”


    “可是这矿山中的男人也有不少，也有许多是力气足体格大的，一时半会应当也抉择不出来选谁来做矿监，那我们就不如换一个方法。”


    明窈嘴中忽然话锋一转：“当了矿监也并非全部都是好处。”


    “7矿区的采玉量在其他几个矿区之中几乎都是倒数第一，假如从下个月开始7矿区的采玉量依旧是倒数第一，谁愿意站出来担责？”


    楚邀原本过来时稍稍有些忧虑的情绪在此时放松了，转化矛盾，增加成为矿监的成本，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淡淡开口：“现在7矿区没有张矿主庇护，得了倒数第一自然是按律处罚。”


    果然躁动的人群像是被忽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在这时忽然就寂静无声。


    开玩笑，彪哥靠着和张秋春的亲戚关系，次次在矿山里挑选奴隶都是用的最精壮的人选。


    可即便是这样，每次的采玉量核算矿区还是倒数第一。


    这样难办的任务，谁也不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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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开去随意承接。


    “没有人是吗？”明窈环视了一圈众人，唇边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那就我来。”


    “这矿区中没人敢担的责任就我来承担，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就由我来做。”


    明窈说话时声音不大，但是句句有力：“今天我坐上了这矿监的位置，先前的事情不再提，若是往后有人再随便扯个由头说我这矿监做的名不副实，那就别怪我处置你时不客气。”


    这一次周围没有人再发出质疑的声音，多数人的眼眶中带着淡淡的不安和疑虑。


    矿监刚刚上任，他们中大部分的人都对明窈不了解，对她的行事风格更是不知情，矿区之中的磨合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长期工作的过程，明窈也没想着一步登天，只见一面就让矿区中的众人唯她是从。


    “先前谁是计算采玉量的小官？过来一趟。剩下的人可以休息了。”


    7矿区里大部分人都是强壮能干，没道理采出来的玉石数目只能排列在最后一名，这当中一定有环节出了问题。


    被点到的小官连忙将每天记录采玉量的小册子给明窈呈递了过去，就连手掌内侧沾染上的墨渍都没来得及处理干净。


    “明窈姑娘，哦不对不对，矿监大人，这是咱们矿区的小册子。”


    那小官说着说着，不自觉就开始嘴瓢，脸上头上出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紧张的难以自持。


    “怎么了？我应该没有这么骇人。”明窈开口，顺嘴开了个小玩笑。


    “没有没有！”小官慌忙摆摆手，在矿场中每天记录采玉数目可是一个分外清闲的工作，只是一般会被矿监交给亲信去做。


    他是人老了，靠着先前攒下来的家底全部给了彪哥，这才勉强得了这么一个闲散的职位。


    现在他又是一把老骨头，上哪里能找出来那么多钱再给自己捐出来一个矿场中的闲职出来。


    这么想着想着，那小官泄了气，自以为已经在劫难逃：“用不用小人和李姑娘做个交接？将记录的事情交给她来做？”


    “不用。”


    明窈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她有别的任务，你继续做你的事情。”


    李摇摇大事上不会迷糊，她也充分信任李摇摇的能力，只是她不精于计算，就连性格也有些急躁，真让她拎着毛笔老老实实在纸上写写画画记录东西，只怕才是折磨。


    那小官大喜过望，甚至险些落下泪来。


    他一早就做好了被明窈整下去的准备，只是可怜他这一把老骨头，到了现在还要在这矿场做工。


    只是没想到，明窈如此心善，居然没嫌弃他说话词不达意，还愿意让他继续在这矿山上做记录的工作。


    “真的？矿监大人！小人一定竭尽心力为您办事！”


    明窈顺手接过册子，开始仔细查阅起来。


    只是这古代的账本和现代的依然还有所不同，有些地方还需要那小官一点点为她精细讲解。


    明窈一边听一边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忽然发觉不对，指尖垂落在干涸的墨迹之上：“这个月，7矿区不是比别的矿区采玉数目高吗？为什么还是在最后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