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知野低头看看满怀的东西，挑眉一笑，转身示意一个副官上前：“百姓盛情，你替我收着，待会儿回去分给将士们。”


    说完，也不等副官反应，便直接将怀里抱着的一应东西全塞了过去，然后打马很快上前。


    副官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愣了愣，而后眨眨眼，茫然地看着怀里几个突出的香囊：


    不是，将军，这东西你让我怎么分发？


    瞧着李知野这般应对，那王府的大管事没再说什么，还是刚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但眼里的光散了几分。


    他这点小动作，自然没逃过李知野的眼睛，李知野在心底哼笑，转头冲盛晗撇了撇嘴。


    盛晗警告地瞪他一眼，只打马继续跟上。


    江夏王府在崇庆城的东北角，是一座依山傍水的五进院落，府门是面阔五间的三启门，后面就是前厅银安殿，上面悬着一块“敕建江夏王府”的匾。


    因着动了王爷车架的缘故，府门早早开启，马车一到，就有大帮的管事仆役迎上前。


    “将军，盛先生，”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也走上前，“王爷等二位很久了，这边东院请——”


    这人李知野见过，是王府的二院管事，也是精明能干的，主管着王府的采买和茶房、膳房。


    大管事还要回去和自家主子复命，与这二院管事交待几句后，同李知野、盛晗告了罪，便转身匆匆去了中堂。


    二院管事一面引着盛晗和李知野往膳房走，一面笑着介绍道：“王爷念着二位远道而来，特地吩咐小人去寻了个西北的厨子，添了几道当地的名菜，待会儿还想请两位品鉴品鉴，看看地道不地道。”


    这种往来应付的事情，从来都是盛晗出面，所以李知野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他们的对话上，反而看了看王府东跨院里的花草树木。


    他不懂园林，但也能看出来这里的设计独具匠心，看来这江夏王也是个喜欢穷讲究的。


    李知野撇撇嘴，终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二门管事身上，正巧听他介绍道：


    “除了我们蜀中的几道主菜，还添了夔门炙鱼、橙酿江团两道河鲜，以及野蔌羹和炙羊肋。”


    “王爷有心了，”盛晗客客气气，“我们边关的粗人，哪里懂什么珍馐美味，倒是劳动师傅们，准备这许多吃食。”


    野蔌是西北边境上的一种蕨菜，就长在戈壁滩上，说是蕨菜但没几片叶子，根茎嚼起来挺废牙的，还要加上沙葱一起熬煮，才能勉强入口。


    在外人看来，这是西北“风味”、是拿来尝鲜的边地特色，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是缺衣短粮的无奈选择。


    盛晗无意与江夏王府产生什么冲突，便是笑着听管事说，等他都说完了，才点点头说没什么不满意的。


    倒是李知野摆摆手，拒绝了御赐的黄封酒，“行军在外、不宜饮酒，不如换成蒙顶茶？”


    “王爷相邀，微臣敬陪就是，将军年纪还小，就别备他那份了。”


    二门管事听他们这样说，连忙拱手告罪，“是我没想着这一层，我命他们撤下就是。”


    这时，前去复命的大管事也挂着满脸笑过来，“二位、二位，花厅那边摆了茶，王爷邀两位过去共饮呢。”


    花厅在西院，要穿过王府中堂、绕过两座假山才能到，按着定例，郡王府上是不能出现叠假山的，否则就是逾矩，可江夏王大约是远在边疆……？


    李知野摇摇头，只当自己没看见那嶙峋的怪石。


    虽说江夏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弟，但他年纪最小，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瞧着倒像是李知野的同龄人。


    “王爷。”


    “见过王爷。”


    两人一前一后行礼，江夏王凌谅急急绕过石桌椅上前，一手扶一个将两人带起身：


    “盛先生、李将军，可给你们盼回来了！来来来，请上座，这些都是今年新上的茶，两位尝尝？”


    他没安排茶博士，而是自己卷了袖子亲自冲洗、奉上两盏。李知野不通这些，端起来仰头就喝了，倒是盛晗又是闻又是浅抿的，还与江夏王说出许多门道。


    江夏王听着，似乎很是赞许，又拿出他珍藏的茶砖与盛晗摆起了龙门阵。


    两人说的那些李知野不感兴趣，耐着性子忍到黄昏开席，陪着吃了两回茶后，他就找了个借口从宴会厅出来。


    这种人情往来应酬的事他不会做，也不懂盛晗和江夏王在打什么哑谜，由王府下人引着登东后，他就借口醉酒，说想要在院子里吹吹风再回去。


    东院的下人不知李知野根本没饮酒，担忧地看他两眼后，还是依言退下了。


    而李知野静静站在院子里，看着头顶当空的皓月，忽然就想到了今日宴席上的那道炙羊肋。


    这是西北菜不假，但他们灵武军也不是每回每日都能吃上，烹羊宰牛那也得是过年的时候。王府找来这个厨子挺厉害的，就连他这个在西北生活了十余年的，都尝不出什么分别。


    不过炙羊还是整只烤最好吃，羊腿、羊后颈都是香嫩可口的部位，他们逢年节没有战事时，就会烤好几头整只的羊羔，剩下羊头和内脏又拿来煮暖锅。


    想着暖锅，李知野又忍不住想起安置在粮仓里的巫厌，受伤以来哥哥都没能吃上一顿好的。


    虽说有张大厨，但训练忙起来时，他也顾不上成日关照着巫厌，二饼老实但不够精明，肯定想不到要给巫厌变着花样弄吃的。


    越想，李知野就越觉着巫厌可怜。


    从小孤苦无依被掳掠到了蛮地，又是毒虫环伺又要被迫试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因暴露了药人的身份而横遭惨祸……


    想着巫厌雪白的脸色、虚弱的浅笑，李知野就觉着刚才坐在堂屋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再加上盛晗和江夏王打哑谜他也听不懂，李知野观瞧左右无人，打了个响指，竟直接从王府院墙上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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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已经入夜，王府外的街巷上早就净了街，临近的几道小巷倒还有灯火，但也昏昏暗暗，不易叫人察觉。


    李知野矮身走了一段，见没人追出来，又绕了一圈返回到王府北面的马厩，找到了几个跟着过来的马夫。


    王府倒也没亏待他们，每人都准备四菜一汤，远远看见李知野，四个人都齐齐站起来，还当是要走。


    熟料，李知野将他们一一按着坐下，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我有点急事要先走，待会儿要是里头闹起来……你们帮我同军师讲一声。”


    说完，也不等四个人反应，他就一溜烟消失在了前方的暗巷中，剩下马夫们面面相觑，等明白过来他的话后，一个个都露出了苦瓜脸。


    李知野也没走远，崇庆城繁华，虽在边境上，但有夜市、夜里城门也不下钥，十分方便马帮出入。


    他随意在夜市上绕了绕，自顾自买了些软糯好入口的糕点拎在手上，又寻了一篮子鲜果挎在臂弯上。


    走走停停绕了快回到城西北时，却意外在一条小巷里看见许多男女老少热热闹闹抱着盆、跻拉着木屐排成了长龙。


    李知野一时好奇，便凑上前去与一位老大爷搭讪：“大爷，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做撒子？我哩几个在这里排轮子嘛，候到了么，就进克熏蒸堂头噻。”


    大爷的话带着浓厚的本地口音，李知野眨眨眼，有些茫然，倒是队伍前边儿一个姑娘听着他声音，便笑盈盈凑上来，讲了官话：


    “唷？这是打哪儿来的小哥，瞧着倒面生呢。”


    不等李知野回话，她又笑着挽了挽头发，拽着李知野上前，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牌子：


    “我们这儿是熏蒸堂，也有沙浴和热汤，您这是……”她目光一转，看着李知野怀里那些东西，便掩口一笑，“路过？”


    蜀中的姑娘好像都挺热情大胆的，李知野也没什么要藏着掖着的，坦然承认：


    “啊，逛了夜市路过，瞧着这里热闹，便想着过来一看，多谢姑娘告知。”


    那姑娘摆摆手，想着什么又转身抓来两个香包塞给李知野，见他似乎要拒绝，忙开口解释道：


    “这是我自家挑的香片缝制的，拿来熏衣裳也好，放在盆中泡澡、泡脚也罢，都能养气提神，不是——”


    她拖长了音，语调揶揄，“那种用来招亲收婿的绣球香囊，哥儿别紧张。”


    李知野挠挠头，知道是经了先前那一遭掷果盈车自己反应过度，再谢过姑娘往前走两步，突然注意到人群里有个担架。


    那担架上躺着个枯瘦的人，手臂、腰腹上都缠满了绷带，几个抬他来的人也各自挂了彩。


    李知野眨眨眼，忍不住发问，“你们这……”


    那四人皮肤偏黑，都打着赤膊，露出的上身都有横练的筋肉，大约是干重活的。


    “我哩似挖矿嘞，这个熏蒸房硬是要得，来一道就阔以省脱好多药钱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