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又做梦了。


    梦中依旧是她过往碎片拼凑成的熟悉场景，不同的是，这次的主角却是换了个人。


    这是何夕第一回梦到时暮。


    梦里，阳光大片大片地洒落下来，时暮站在光里，周身轮廓被光线勾勒得耀眼璀璨。


    他微扬下巴，唇角挑着一缕她所熟悉的、恣意又十足张扬的笑意。那双明艳的桃花眼，眼尾逶逦上扬，瞳孔像是浸了蜜，清澈透亮，带着一种无所顾忌的、不惨半分杂质的光。


    和阳光一样，亮得灼人。


    这才是她认知中的那个时暮——被无尽爱意和财富浇灌着长大，永远意气风发，不知愁绪为何物。


    梦里的他忽然毫无预兆地侧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梦境，直直朝着何夕的方向，望了过来。


    少见地，时隔两个月，何夕再度失了眠。


    当年拿到那四十万后，何夕才知道那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在高昂得令人窒息的治疗费用面前，那笔钱如流水般，在短短几天，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逝。


    那段时间，何夕不仅要挤出时间疯狂兼职和完成学业，还要强打起精神，在何月面前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笑着告诉她“放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实际上，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这个病，到底能不能好。


    这个念头像是一条漆黑的毒蛇，日夜盘踞在内心最深处，时不时地昂起头，朝着她吐出猩红的信子。


    每当这时，她就会感觉一阵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几欲窒息。


    但她别无选择。


    她只能拼尽全力，投入自己所有的一切——时间、精力、金钱，乃至她全部的希望和未来，毫无保留，孤注一掷，只为去增加那渺茫的可能性。


    再增加一点点。


    哪怕，只有一点点。


    就在何月的病情出现反复，急需进行下一次关键手术，而医院缴费处的通知再一次，如同催命符般，送到何夕手中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带来了柳暗花明般的转机。


    那天，她刚从医院出来，主治医生凝重而无奈的话犹在耳边，嗡嗡作响。


    医生说，何月的病实在太过罕见棘手，以目前医院的条件和技术，实在难有很大的突破。


    若想博一线生机，最好、也是唯一的建议，就是立即转院——转到医疗资源最顶尖的兰莱和医院去。


    兰莱和。


    何夕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她查遍了国内外所有相关医院和案例，这家医院的治愈希望是最大的。


    但是，以她目前连手术费都凑不齐的情况，可能连兰莱和的大门都进不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车水马龙的街边，阳光落在身上，却只令她心中的焦灼愈重。


    何夕绞尽脑汁，几乎想破头，到底还能到哪里搞到钱？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极其扎眼的号码。


    何夕下意识瞥了眼，动作顿时停住。


    那号码里嚣张地显示了一连串重复的数字“6”。


    她甚至以为自己眼睛花了，皱着眉仔细数了一遍。


    一共有九个。


    她第一反应是打错了，正想要随手挂掉。


    但不知为什么，就在那一瞬，毫无预兆地，脑海里闪过那晚那晚戏剧般的偶遇。


    鬼使神差地，她指尖一偏，按下了绿色的接通键。


    “喂！”


    清亮、肆意，又带着点几分张扬意气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虽然语气略有不同，但那独特、具有辨识度的音色让何夕立刻确认——


    果然是他。


    没等她开口，对方似乎根本没打算确认她的身份，径直报出了一个地址。


    语速有些快，似乎有些仓促，但每个字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话音一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何夕甚至没来得及说一个字。


    她默默凝视着手上的手机，漆黑的屏幕映出自己略显憔悴的脸，以及瞳孔中倏然升起的一抹微光。


    周围车流的喧嚣仿佛渐渐褪去，耳膜中只剩下自己一声比一声更沉重、更清晰的心跳声，震得胸腔发麻。


    去？


    还是不去？


    何夕心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天平。


    左边是未知的迷雾，踏进去或许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也可能是绝处逢生的沙漠绿洲。


    右边，是何月日益苍白的脸，是医生无奈的叹息，是催款单上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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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字，是兰莱和医院那扇沉重得她独自永远推不开的大门。


    天平的两端，一边是虚吉凶难测的飘渺可能，另一边是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现实。


    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一个突兀的地址、还有不知是好是恶的意图。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显得愚蠢又危险。


    就算是三岁小孩，也知道不应该跟着陌生人走。


    更何况是主动走进未知的风险。


    可是，何夕从来不是一个只会规避危险的人。


    从始至终，她都是那种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会毫不犹豫伸手，哪怕被灼烧，被刺得鲜血淋漓，也要死死抓住，任由尖刺扎进血肉，缠绕着向上攀爬的赌徒。


    没有什么，比得上何月在她心目中的重量。


    从一开始，天平就是倾斜的。


    何夕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并不是一股脑往前莽的愣头青，并没有直接奔向那个地址，而是先花了五分钟做了些必要准备，才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报出地址时，她的声音已经平稳如常。


    这是一家十分高端的俱乐部。


    清晰透亮的玻璃门如同一道无形的界限，将门内门外分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童身着笔挺制服，姿态恭敬，即使何夕穿着发白的牛仔裤，背着旧帆布包，也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忽视或怠慢。


    “晚上好，女士。”


    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而礼貌，明显受过严格训练：“请问您有预约吗？”


    何夕面色不改，平静地报出电话里说的那个包厢号。


    门童眼睛极轻微地地睁大了一瞬，但专业的素养让他立刻恢复如常，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标准了几分：“好的，请您随我来。”


    他伸手，为何夕推开那扇巨大的玻璃门。


    门内，是另外一个世界。


    精致奢华的灯具，柔和并不刺眼的灯光，空气里是一种何夕从未闻过的、极为好闻的味道，深色的地毯吞没了所有的脚步声，墙壁上悬挂的名家画作，沉默地注视着她。


    门童引着她穿过一道走廊，两侧包厢的门皆紧闭着，隔音很好，听不见一丝声音。


    他步伐不停，径直走向最深处的一间包厢，停下，轻轻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