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少年温故
作品:《成为刺客之后她绝地求生》 “我的本名叫温故,温故而知新的温故。”
“我的母亲是温荀君,现在大概没人记得她了,她是一位琴师。”
温故有记忆起,他就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个恶人,而他自己是个累赘。
南隋皇帝处处留情,母亲是受害者之一。
南隋皇帝那年出游视察民情,扮作权贵迫使温荀君委身。
他也没想过把青楼弹琴的女子带回宫中,他只是图个新鲜。
温荀君对那人恨极,得知自己有孕之后立马就寻了堕胎的方子,只是可恨她身子不好,一碗药下去恐会一尸两命。
后来温荀君就把孩子生下来了,没人喜欢听怀孕的妇人弹琴,她的事业一落千丈。
温荀君随意从书中找了句来给孩子起名,温故吧,温故而知新。
她是读过书的人,也不想将无辜的婴孩遗弃。
几年后,温荀君和一个书生在一起了,因为他懂琴,因为他性格好,也因为他接受这个孩子。
温故知道母亲打算成亲时,自己收拾着行囊,打算悄悄离开。
“做什么呢?”母亲提着他的领子骂,“又偷偷摸摸的,是不是要干坏事?”
温故很小,他闻着母亲身上的味道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娘,孩儿祝您和柳叔叔幸福!”
“孩儿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的,我去当叫花子,我去当学徒,我能养活自己!”
“娘,娘……”
小小的温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做好了自己以后就没有娘疼的准备。
温故随他娘,脸蛋漂亮,皮肤白净。哭起来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看上去很可怜。
温荀君反应过来后笑了,她屈指弹了一下这孩子的脑袋:“臭小子,想什么呢?”
“我又没说会不要你。”
温故啜泣着,“可是,可是很多人都说,说我会让你们不幸福的。”
柳叔叔人很好,柳叔叔给娘买很贵的琴,柳叔叔给娘买漂亮的首饰,柳叔叔给娘做饭熬粥,柳叔叔给他买糕点,温故不想打扰娘和柳叔叔。
温荀君哑然失笑。
“那是别人乱说的,柳叔叔和娘都这么喜欢你,你不会打扰我们,也不会让我们不幸福。”
温故似信非信,不说话,只是哽咽着。
温荀君知道这个孩子自小就敏感,于是耐心道,“柳叔叔是好人,他很希望你能叫他爹爹,他希望你是他的儿子。”
温故一直知道自己血缘上的爹是个混蛋,他从小就很抗拒“父亲”这种东西。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娘,那……如果有一天我打扰到你们了,你要快些告诉我,我马上就走!”温故擦了眼泪,坚定道。
温荀君轻轻搂住儿子,“好,等你长大了再说。”
后来温故就有了一段时间的父亲,父亲很好,主要是对母亲好。
父亲也会教他识字,教他诗书礼易,给他讲哲人先贤的故事。
父亲和母亲又有了一个孩子,温故也非常高兴。他还悄悄自己攒钱,他看上了一个漂亮的拨浪鼓,他打算把那个拨浪鼓买下来送给这个妹妹或者弟弟。
小温故天天跑去瞧那个拨浪鼓还在不在,有没有被别人买走。
阿嬷摸着他的脑袋,“这个拨浪鼓阿嬷不卖给别人,阿嬷给温故的妹妹弟弟留着,好不好?”
温故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终于买到了那个拨浪鼓。
只是后来,母亲难产而亡,没过两个月柳叔也染了风寒死去了。
邻居帮着温故操办葬礼,温故抱着妹妹跪在灵堂,眼泪哭干。襁褓中的婴儿无知地啃着拨浪鼓,她什么都不知道。
温故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能把自己和妹妹都养大,妹妹还在襁褓中,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
这个时候,南隋皇室的人来了。
也不知道宫中的哪位贵人查出来皇帝在外还有孩子,温故就被抓走了,他们也把妹妹带走了。
温故被某个贵人安排成死士营的一员,本来是打算藏着,等他长大以后好拿他的血脉去朝堂上争一争。
但是皇后手段高明,很快就把那位贵人给处理干净了,也顺便揪出来温故这一只耗子。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把温故留着,让他做自己儿子的死士。
温故进了死士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妹妹,他逃过一次,逃出去不久就被人贩子抓走卖进屠场。
温故差点被吃掉,他从屠场又逃了一次,被抓回去摁着头看那些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的下场,什么是“和骨烂”,什么是“不羡羊”什么是“饶把火”。
温故在成为和骨烂之前被死士营的人找到了,他们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死在锅里,要么回去见妹妹。
妹妹还在他们手上,那是在一家人的期待下降生的妹妹,那是娘和父亲都放不下的人。
温故哭着回了死士营。
他开始做任务之后,渐渐崭露头角,他的代号是孤云,没人会用温故称呼他。
孤云提出要见自己妹妹。
首领让人带上来两个女孩儿,一个穿着粉衣一个穿着蓝衣,她们都差不多年纪。
“孤云,你猜猜,这两个人谁是你的妹妹?”首领狞笑着问他。
死士营有不少来历不明的孩子,妹妹是和那些人混着一起养大的。
孤云认不出来谁是妹妹。
孤云手里攥着刀,他设想着能不能把首领杀死,然后把两个女孩儿都带着逃出去。
首领看出来这个少年在想什么。
“孤云,日后你的任务功绩就和她们绑在一起。”首领一步步走下高台,捏住他的下巴,“你大可以猜猜任务完成不好,她们谁会因你而受罚。”
“谁是你的妹妹呢?”
“呵呵,我也不知道。”
“你猜吧,说不定……她们都不是呢?”
两个女孩儿都哀伤又无措地看着他,她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妹妹。
也有可能,或许她们两个都不是。
但是此后,她们的命就和孤云的任务绑在一起了。
“你大可以猜猜,任务完不成,死的会不会是你妹妹。”
孤云在颤抖,他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他就这么被要挟着一次又一次地杀人,替南隋铲除那些对他们来说有危险的人。
他不敢失败,一旦有任务完成得不好,他就会被摁着观看那两个女孩儿受刑。
是妹妹吗?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孤云,这次受罚的是你妹妹吗?”首领抓着他的头发逼迫他看她们被关在水牢里受刑。
他受的刑会在两个女孩儿身上再重演一遍。
孤云崩溃地颤声求他:“不要罚她们,不要罚她们!”
“我求求你了,你罚我好不好?你罚我,有什么冲我来!”
“是我没做好任务,我下次一定改,我一定改!”
首领笑了,“你哭什么,说不定她们两个人中并没有你的妹妹呢?”
首领的折叠弩瞄准一个人,“这个会是你的妹妹吗,孤云。”
孤云拼命挣脱身后两个人的桎梏拦住首领,挡在那支箭前面:“不要,不要杀,不要杀她!”
首领啧了一声,抬手瞄准另一个。
“看来你觉得这个是你妹妹,那就把另一个杀了吧。”
“我不知道!求你别杀她们!”
“我做什么都行!我求你别杀她们!”
首领看着眼前卑微的人,满意地收箭。
“孤云啊,你是个好苗子,我们舍不得让你受重伤的。”
孤云哭到崩溃,两个受刑的女孩儿都奄奄一息地看着他。
里面可能有他的妹妹。
孤云就这么被折磨着,麻木又疲惫地完成那一个个任务。
可是他有一次的任务出了意外,无论他如何着急地弥补,他赶回去时都晚了。
一个女孩儿被锁链捆着等死,水已经没到了她的下巴,另一个的尸体已经飘在水中了。
漆黑的笼子,肮脏的水牢,孤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
孤云跪着痛哭,他解开那个被锁链捆住的女孩儿,求首领给她找大夫。
他不知道死的是不是妹妹,他不知道活着的是不是妹妹。
他只知道剩下的这个人绝对不能死。
首领吊着剩下这个女孩儿的命,又迫使孤云受了一遍刑。
那是把那个妹妹折磨死的刑罚,他被摁进水中,冷水像蛇一样爬进他的口腔。孤云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因为他恍惚中仿佛能看见水中有一张脸,那个死去女孩儿的脸,她想拉他下去,带着他溺死。
她开口说话。
她说,“哥哥。”
哥哥。
她们平常都喊他哥哥。
“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她拿着一个小小的拨浪鼓,她问责他:“哥哥,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
妹妹一只手拿着拨浪鼓,另一只手把自己往水底下拉,把自己往黑暗中拉。
孤云留下了心理阴影,自那以后他开始无比抗拒一些和黑暗和水有关的刑罚。
“剩下这个人的命还在你手上,孤云,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去杀了萧纯。”
孤云一刻也不能停,带着伤又去杀萧纯。
那段时间他的精神几乎是崩溃的,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将他击倒。
他经常出现幻觉,他睡不着觉。
他经常看到那个死去的女孩儿,她站在太阳底下,她站在房间角落,她坐在桌子上。
她身上滴着水,她手里拿着拨浪鼓,她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哥哥。
她笑着哭着,轻易让孤云崩溃。
还有母亲,孤云听见母亲问他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妹妹。
孤云一闭上眼就看见母亲和柳叔叔站在黑暗里,他们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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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照顾不好自己和妹妹。
孤云听见他们让自己去陪他们。
孤云真的很想去陪他们。
带着这样的状况,孤云差点死在萧家。
他已经放弃活下去了,生也好死也罢,他命烂,老天不公平,让他活着就是为了受苦。
他活不下去,妹妹也活不下去。
可能妹妹已经死了。
孤云奄奄一息地坐在金火阵中,用剑支撑着自己,他打算和萧纯同归于尽。
熊熊烈火炙烤着他的头发和衣裳,孤云觉得自己身上很湿,那是幻觉。
他总是出现幻觉,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在滴水。
这场火好像能烤干他身上的水。
那一刻,有个人闯进了金火阵,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萧纯,应该是鬼风。
那个人好像也对他动过一瞬间的杀心,孤云想着死了也好。
鬼风名气不小,他打不赢。
孤云勉强接了几招就放弃反抗。
他挺愿意去死的。
金火阵名不虚传,就算鬼风不杀他,他也活不下去。
但是那个人没有杀他,还把他拉起来,带出了金火阵。
孤云不理解,但是他清醒后无比感激那个人。
他活下去了,剩下的那个女孩儿也活下去了。
纵使万般苦难,他也还想活下去。
死士营里难出头,孤云后来把目的打到了无生涯。
南隋死士营要在无生涯补一些眼睛,孤云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
在死士营里他难有出头之日,他会一直被压榨着做一把杀人的刀,他再厉害都爬不高。
无生涯够远,他可以在无生涯爬到一个够高的位置,他可以获得相对的自由。
于是孤云从江湖上消失,以岑铆之名混入无生涯,与之一起的还有一个同伙。
只是遇到了褚霜,他们都凭着本能看出来褚霜不简单。
于是他们决定尽早除去这个不确定因素。
结果就是那个同伙直接死在褚霜剑下,而岑铆也成了褚霜的奴隶,生死就在这个主子的一念之间。
褚霜一举就弄掉了南隋死士营这边最看好的两个人,于是南隋那边就让十九尽快除掉褚霜。
十九吃过两次亏就不敢再贸然行事,他也叮嘱不要随意对褚霜下手。
他得慢慢蛰伏着,他计划三年后杀了褚霜上位。
只要他能活下去,他就不会放弃那个背叛褚霜的机会。
奴隶在无生涯能做的事太少太少,他必须往上爬。
在死士营爬不高,在无生涯必须要爬高些。
只是十九没想到自己会被褚霜驯服。
真是奇怪,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
她给自己放权。
她教自己绝招剑术。
她说可以替他解决他不方便杀的人。
她照顾他怕黑就不用下地牢。
她容忍他的摇摆不定。
她教自己练字,她教自己诗书礼义仁智信。
她让他再次拾起那些一个生而为人应该具有而他已经弄丢的东西。
褚霜对他的利用和防备确实很多,可是她对自己的好和利益也都是真的。
十九钦佩褚霜的冷静,迷恋褚霜的剑风。
十九无法自控地心醉于她的眼睛,十九自以为是地心疼于她的沉重和一意孤行。
少年人的心动含着太多的犹疑不决,十九自己也看不清。
沧州一行,褚霜带着三蛟符走后,他被南隋太子摁着受了不少刑罚。
久违的深水和黑暗又一次将他湮没,他畏惧,他颤抖,他被妹妹的命威胁着。
生者的脸和死者渐渐重合,她们都在求救。
他痛苦,他绝望。
回到暗桩时,紫衣侍说褚霜有急事往无生涯赶回去了。
十九只想赶紧回到褚霜身边,他从未有那么一刻是如此的依恋褚霜。
唐霄鸿要他早日杀死褚霜。
爱她还是杀她,十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只知道自己想快些见到褚霜。
跪在归命阁请求裴鸣月给他一个见褚霜的机会时,十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他到底是要杀了褚霜还是爱着褚霜?
十九狠下心给褚霜下药,那碗药被打翻了,他不敢。
他没能力,他不敢,他不能。
恨明月高悬,他的恨是遗憾还是憎恶?
遗憾起于爱,他本来不该有爱的。
可是褚霜教给他的是遗憾,而不是恨。
他不恨,他只遗憾。
十九无比遗憾,那轮明月照耀过他,而他没能追随上那轮月亮。
他不恨,他感激,他遗憾,他无比希望有一个能够弥补遗憾的机会。
只是这一生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堕入冰窟。
月亮照不到又冷又黑的冰湖底。
那些深沉的爱恨遗憾,都沉在水底,不见日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