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宫宴

作品:《折杨柳

    申时一刻,柳眉妩随娘亲姐姐登车赴宴,一路闲话如流水,不到三刻便停在了朱雀门外。宫阙巍峨,气象万千,车驾至此皆不得入。母女五人方下马车,早有流光溢彩的步辇静列阶前,恭候多时。


    宫里姑姑一见何云深,当即笑吟吟趋前福身,也不看诰命牌子,也不搜有无利器,只目光在柳眉妩身上不着痕迹地一转,便恭声唱道:“晋阳侯府诸位贵人,请——”


    言罢,垂首侧身,宫门沉沉洞开。


    深宫禁苑,静寂肃穆,天威凛凛,摄人心魄。飞檐鸱吻默然睥睨,令人望之生畏。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宫径迂回百转,若换作寻常官眷,不出十步,必定晕头转向。


    何云深却轻挥广袖,婉拒了想要起轿的小黄门,转头对柳眉妩道:“娇娇儿,方才不是说点心吃多了积食么?横竖不过几步路,我们走过去吧,就当消食了。”


    柳眉妩自然无有不从。


    身后,宫人伏跪于地,唱喏之声如潮汐连绵起伏:“恭送晋阳侯夫人——恭送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恭送叶小姐——”


    柳眉妩心中蓦地一刺,只觉物是人非。


    这感慨,半是为娘亲那句“晋阳侯夫人”,半是为自己这声“叶小姐”。


    一个时辰前,松公公来府中传旨。她亲眼见到皇上姨父御笔亲赐的那块“太平相府”匾额被取下,随即换上大哥哥墨迹淋漓、金粉未干的“晋阳侯府”匾额。


    “将相重设,君臣同乐。”松公公笑得意味深长,“陛下龙心大悦,特设宴通明殿,娘娘也在昭阳殿为叶小姐接风洗尘。今夜花萼楼的灯火,怕是要照满长安城了。”


    柳眉妩听罢,心中百感交集。朝为商贾郎,暮登天子堂。不过一日光景,叶茂便已金印紫绶,拜太平相,位列百官之首了。


    晃神间,一行人已行至花萼楼下。


    花萼楼全名花萼相辉楼,取自诗经“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首建于元和十年,恰是二哥哥受封洛阳王的那一年。楼高三重,一楼是官眷聚会的昭阳殿,二楼是君臣宴饮的通明殿,三楼则是家宴夜宿的春光殿。


    爹爹曾抚须笑言,此楼以棠棣之花喻大哥哥二哥哥兄弟情深,犹花复萼、萼承花一般,相互辉映,故得此名。


    永乐元年,她降生之时,爹爹又在府中修建舜华园。借木槿朝开暮落,荣华一瞬,反祈她们姐妹四人情谊永固,地久天长。


    敛回心神,柳眉妩随众人自右门进昭阳殿,依爵序入席。柳家天潢贵胄,尊荣无匹,满门皇亲国戚,席位自然紧邻御座之下——


    柳存绥,昔为太平相,今追晋阳侯,位极人臣;何云深,忠义侯嫡幼女,亦是先思太后胞妹;三位小姐更不必说,甫一出生便敕封异姓公主,金尊玉贵,娇养长大。


    大新律制不同前朝,天子之下,王侯将相虽非世袭,却有定数。当今唯圣人胞弟封洛阳王,此外再无亲王。侯爵共有五家,分别是忠义侯、昭明侯、乐善侯、承恩侯和新晋追封的晋阳侯。将相堪称国之股肱,纵览两朝,亦只有大将军和太平相两人而已。


    依例,柳眉妩席位当随太平相府设,何云深却执意把她留在身边。如此堂而皇之地添座加席,四下竟也井然有序,显然是早有安排。眼尖的人见了,或有疑问,却不敢有异议。


    酉时初至,宫灯次第点亮,昭阳殿内已座无虚席。官眷们敛容端坐,屏息凝神,就连衣袂拂动的声响,仿佛也凝在了金碧辉煌的殿宇里。


    柳眉妩执金箸,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碟里精巧却无趣的合欢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正无聊得紧,忽听一声尖细嗓音穿透满殿寂静,拖长了调子唱道:“皇后娘娘到——”


    是松公公。


    她随众人起身行礼,又趁众人俯首的间隙,偷偷抬眼去看。便见梅皇后一身正红撒金宫装,外罩月白素纱,仪态万方,缓步徐行,最终落座在高台凤座之上。


    满殿宫娥与命妇闺秀皆伏跪于地,无人敢直视凤颜,唯她一人眼波流转,鬼鬼祟祟又明目张胆地抬头打量。直至被梅皇后察觉,递来一记似嗔似怪的眼风,柳眉妩吐了吐舌头,这才学众人山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梅皇后音色温和,如煦煦春风,“今日召诸位入宫,别无他事,不过是为叶小姐接风洗尘。大家不必拘礼,只当家宴,随意便好。”


    话虽如此,真把这客气话当了真,不再拘谨、视同家宴、坦然落座的,除了柳眉妩,满殿再找不出第二个。其余人福身应好,规规矩矩落了座,而后又各怀心思地打量起柳眉妩。


    承恩侯夫人率先发难,似笑非笑地问:“好生奇怪,叶小姐不坐太平相府的席位,怎么坐到了晋阳侯府的位次去?”


    这话听似有礼有节,实则刁钻又刻薄。明里讥她不懂规矩,缺乏教养,连坐席都分不清楚;暗里又贬她攀附权贵,眼巴巴挤到这天子脚下的尊位来。


    霎时间,殿内只听得见金箸碰玉碟的脆响,众人垂目敛息,连呼吸都压着三分。灯火摇曳,在柳眉妩眼底明明灭灭,好似无数双欲言又止的眼睛。


    半晌,柳眉妩终于舍得放下金箸,将那碟不成形状的酥饼推得远些,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毕竟,有娘亲在,许多风雨,便不必她亲自去挡。


    果不其然,下一瞬,何云深温婉却不失威仪的嗓音悠然响起,荡彻殿宇。


    “史夫人素来耳聪目明,今日怎么听岔了风声,如此心急口快,听风是雨,可不像你的作风。”何云深端坐席上,唇角含笑,又仪态万方地朝凤座方向颔首,“臣妇与娇娇儿投缘,已收作义女,今日见她孤身赴宴,便自作主张留在身边。失仪之处,还望娘娘海涵。”


    “姨母这是哪里话。您的义女,便是本宫的妹妹,一家人何须两家话。”梅皇后笑容依旧和煦,故作讶然,“不过,叶小姐的小名也叫娇娇儿么?”


    柳眉妩适时回道:“回娘娘,臣女小名娇儿。”


    “如此,当真是缘分不浅。”梅皇后嫣然一笑,眸光流转间,已将此事轻轻揭过。


    一番机锋往来,史夫人碰了个软钉子,面色讪讪,只得偃旗息鼓。众女眷见此情状,再不敢怠慢,纷纷起身向柳眉妩敬酒道贺,口里说些真真假假的逢迎之词,唯恐落了人后。


    柳眉妩执杯回礼,却不喝酒,久之觉得索然无味。这般虚与委蛇的场合,最叫她厌烦。待歌舞再起,丝竹声又搅得人心浮躁,她终是按捺不住,转头向何云深说想出去吹吹风。


    何云深知她脾性,只温言叮嘱一句“仔细脚下,莫走远了”,便由她去了。


    *


    昭阳殿外,琉璃灯将棠棣林照得一片通明,枝叶交叠,宛若一扇巨大的翡翠屏风。柳眉妩知道,林苑尽头,便是二哥哥的洛阳王府。


    她信步踏入林间,忽然停在一株古老苍劲的棠棣树下,不由得心生怆然。此树虬枝盘曲,老干嶙峋,华盖亭亭如云。往日宫宴烦闷,她偷溜出来,只须足尖轻点地,便能翻身跃上枝头,或坐或卧,摇荡自适,好不惬意。何至于像今日这般,望树兴叹,无能为力。


    正自伤神,遥见三名华服男子自左门出楼,相伴步入棠棣林,且行且谈,语声渐近。


    若换作寻常闺秀,遇此情状,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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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反应便是避嫌。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若闺阁女子无端与外男私相接触,无异于暗通款曲,一辈子清白名誉便毁了。


    柳眉妩却浑不在意。


    她是先帝亲封的仙游四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匹,纵使遴选驸马,也要凭她心意。她与宝儿指腹为婚不假,可若是她不喜欢,婚约便作不得数。至于其他——她若有意,收个面首也无不可;她若无意,便是皇亲国戚,治罪发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她站在棠棣林深处,绿荫如盖,宫灯照不过来,月光也透不下来,若不细看,便看不见她。她就这么静静站着,隐在漆黑夜色里,听他们侃侃而谈。


    三人越来越近,交谈声清晰传入耳中。柳眉妩正觉无趣想要离开,忽觉左侧风声有异,黑衣男子毫无征兆地闪步欺身过来,掌风凌厉直逼她脖颈。柳眉妩神色自若,反手从腰间取下望舒,剑鸣清越,直指那人眉心。


    那人动作一顿,眼中闪过费解:“你是何人,竟敢佩剑入宫闱?”


    他不认识柳眉妩,柳眉妩却认得他们三个。被她执剑制住的黑衣男子,正是兵部尚书之子厉不群,眉眼冷峻如刀;右边一身墨青色暗纹祥云锦袍的,是御史大夫次子江淮,面上温润含笑,眼底却暗藏机锋;而中间那位,锦衣华袍,玉冠金扇,花枝招展好似孔雀开屏的,正是承恩侯三子苏适。


    江淮率先反应过来,当即拱手一揖,笑容恳切道:“这位小姐,方才是我这兄弟鲁莽唐突,惊扰了小姐,万望海涵。实在是小姐面生得紧,我等眼拙,这才闹出误会。”


    柳眉妩暗诽一句笑面虎,面上却不动声色,收剑入鞘,顺势放了厉不群。她不欲纠缠,转身便走。


    苏适却伸出金骨扇,抬手拦住她去路,桃花眼似笑非笑:“小姐佩剑入禁苑,是为失敬;鬼鬼祟祟暗听壁角,是为失礼。如此失敬失礼,难道就没有解释吗?”


    “没有。”柳眉妩瞥他一眼,语气揶揄,“你去告御状呀。”


    “……”


    柳眉妩轻轻撞开他的折扇,走了两步忽又停下,转身幽幽道:“要我解释也不是不行,你求我啊。”


    “……”


    柳眉妩嗤笑出声,忽然不急着走了,慢悠悠道:“你说我佩剑失敬,言之凿凿,实则无理又无知,可笑可笑。宫规森严是不假,你们需要缴械也不假,可我却未必。而你妄揣圣意,岂非更是大不敬!


    “至于偷听失礼……其一,我比你们先到这里,正冥想修禅,参悟一叶一棠棣,是你们突然过来扰了我的清净;其二,我对你们大声密谋的计划毫无兴趣,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你们要在重阳节设宴红袖招,算计杨无名。”


    苏适:“……”


    江淮:“……”


    厉不群:“……”


    苏适面色青白交加,还要再拦,被柳眉妩巧身避开,皮笑肉不笑道:“苏三公子留步。我认得路,不劳相送。”


    三人僵立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厉不群双拳紧握,指节发白;江淮面上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一片冷冰冰的审视;苏适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金扇抵在下颌,眼中羞愤与惊疑交织。他们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目送她渐行渐远,出了棠棣林,又进了花萼楼。


    良久,苏适方如梦初醒,颤声问道:“她……她怎么知道我身份?”


    那女子衣着打扮皆非凡品,容貌昳丽,性情却与长安贵女迥然相异。她进了花萼楼,说明是今晚参加宫宴的官眷,可他们却从未见过她。


    那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是她。”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