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回京

作品:《折杨柳

    日入之后,天色渐暗。西风吹古道,两边枝叶婆娑乱舞,头顶偶有断雁飞过,留下几声撕心裂肺的鸣叫,断断续续,将宁静的山林划开豁然口子。


    余晖下,一行车马正在林间赶路。车是金辂车,马是五花马,车前四马齐驱,健步如飞,马上众人危坐,气宇轩昂。


    “驭——”


    正前方的白衣男子忽然勒紧缰绳,环顾四野,眉宇间凝起一丝警觉。


    小九奇怪地问:“二公子,怎么了?”


    “太安静了。”


    阿大眉头紧锁,沉声道:“九儿,你真是承平日久,安逸得什么警惕都没了。你难道没发现,我们一路行来,山林里什么鸟兽都没有吗?”


    “我们车马华贵,仪仗张扬,寻常鸟兽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躲起来了呗。”小九不以为意。


    “不错,是躲起来了。”杨无名颔首,音色缓缓,“却不是因为我们。”


    万物有灵,鸟兽先知。当一片山林死寂无声,恰说明此地并不安全,不可久留。毕竟,只有危机四伏,才会鸟兽四散。


    杨无名眸色一凝,扬声喝道:“全体戒备。”


    话音未落,疾风破空。无数飞箭流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如飞蝗,遮天蔽云。众人急忙拔剑提刀,亮针扬枪,有条不紊地躲避格挡。他们身手矫健,树上的箭矢很快放完了,埋伏在树上的不速之客纷纷跳了下来。


    短兵相接,刀光剑影。饶是杨无名等人身手不凡,个个以一当十,也禁不住对方人多,缠斗持续了半炷香方才止息。天色式微,那些人见状不对,想要逃走,却被十三的无影针逼得逃无可逃。


    “你们是什么人?受谁指使,为何屡次三番行刺我们?”杨无名手挽剑花,收回长风,冷眼睨向团团围困的黑衣刺客,凛声问道。


    为首的刺客定定看他,忽然呵笑出声:“杨无名,你确实很强,今日我杀不了你,可你也留不下我。不过,很快了。你我生来便是宿世劲敌,不可两立,很快你就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刀下亡魂。”


    “刀?”杨无名瞥过他手里那柄造型奇诡、煞气森然的金刀,心头一震,“是鬼见愁!你是王不留行!你没有死!”


    王不留行不再回他,仰天哈哈笑起来。他的脚下猛地腾起一股白烟,眨眼的功夫,杨无名便什么也看不清了。一行人紧急戒备,可等白烟散去,却只看见一地尸首。


    十三验毕,垂手立在朱轮华盖的金辂车外,恭恭敬敬地禀道:“爷,王不留行逃了,其余刺客又是服毒自尽。”


    两扇阳金车门无声滑开,东方凌云一跃而下。他步履闲散地检视车身,这次除了车壁,还有车顶遭殃,几处划痕又长又深,将车身的祥云纹理都磨花了。他踱步又去看刺客,黑衣黑面,焰火图腾,和王不留行的装扮如出一辙。


    小七小九将尸身搜检完毕,上前复命:“爷,和之前一样,没有异常。黑衣是寻常铁甲,内里无标记;面具除了眉间焰火图腾,其下无易容;横刀是普通制式,没有作坊印记;舌下藏的蜡封毒丸,也还是鹤顶红……”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老规矩,丢到深林里烧了吧,别吓到娇娇儿她们。“东方凌云语气淡淡,说完拂袖转身,跃步又上了车,对同车的叶茂温声道,“叶老受惊了。”


    “茂草莽一生,大风大浪见得多,倒是无所谓。我只是担心娇儿,不知她们在后面一路平安否?”叶茂忧色难掩。


    中秋之后,他们分批回京。一路行来,九天八夜,两次被下药,三次被埋伏,四次被刺杀,真可谓步步惊心。


    “叶老宽心,有小六小八尽心护着,宗世子和竹姑娘也会武功,娇娇儿肯定会没事的。你要实在放心不下,前面就是客栈,我们先进去落脚休息,再派人回去接她们。”


    “如此甚好,王爷有心了。”叶茂喟叹出声。


    “应该的。”


    他们在这里忧之愁之,哪里知道此时的柳眉妩正和何清如、竹悠然、宝儿等人席地而坐,一面焚香煮茶,一面打叶子戏呢。


    一路行来,她们悠然自得,看山看水,秋游一般,好不快活。除了,偶尔会在官道或小路上发现打斗的痕迹。可即便断箭残矢满地都是,却一直不曾亲自遇到。


    故而,她们原先只比东方凌云一行晚出发几个时辰,可等到被阿大十三接去水云间会合时,却整整慢了五天的脚程。


    两拨人马见了面,请安问好,互诉衷肠。自知道东方凌云一路频遭刺杀,柳眉妩神色担忧,尚有余悸,“刺客宵小,怎么就缠上二哥哥了呢?”


    杨无名摇头道:“他们不是刺客,而是死士。死士唯命是从,前仆后继,所以络绎不绝,无穷无尽。而一旦失手,他们又服毒自尽,我们根本无从拷问。”


    “既是死士,便存死志,自不会被你们生擒。无从拷问便算了,可有仔细搜检尸首,或许会有自证身份的信物呢?”宝儿问道。


    小七摇头道:“回宗世子,我和九儿每次都仔细搜检了,但每次都一无所获。他们太谨慎了,有组织有纪律,行动毫无纰漏,一时半会儿的,我们实在难以找到破绽。”


    小九也补充道:“目前只能确定,这群死士和王不留行有关系。或者说,王不留行也是死士的一员,是死士中的佼佼者。除此之外,他们无名无姓,无令无牌,无印无记,实在是无从查起。”


    柳眉妩心念微动,想起一事,转头问杨无名:“二表哥,你和王不留行有旧怨么?他既视你为宿世劲敌,怕是积恨不浅。”


    杨无名沉思半晌,语气笃定,摇头道:“我的印象里,没有。”


    柳眉妩便更疑惑了。


    时候不早了,大家闲话一阵,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道了晚安,各自回房休息。水云间离长安不过十余里,第二天,众人上车上马,进了城,不及卯末。


    早市刚刚开张,柳眉妩临街闻到熟悉的香味,馋得食指大动,忍不住跳下车去买饆饠。她喜甜又喜咸,当即把老板蒸好的五屉樱桃蟹黄饆饠全要了,小八帮忙提着,逐车分享。


    饆饠卷状粗大,滋味鲜美,柳眉妩吃得惬意,慢悠悠踱回马车,忽然被一个举着神算子招幌的人拦住,“这位小姐,我见你印堂发黑,恐有大祸。”


    柳眉妩步履不停。


    “当然,破解之法也不是没有。小姐切记,及笄之前万勿远游,长留府宅可避万难。否则,将有血光之灾,性命之忧啊。”


    柳眉妩不以为然,踩着脚凳就要上车。何清如忽然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急急喊道:“大师,还请明示。”


    神算子摇头晃脑,装模作样掐指算了半晌,慢吞吞道:“六七以上,三五未满……西方相对,北面所向……去日无多,不可说不可说……”


    柳眉妩嗤一声,径直上了马车。


    她不上心,自有人上心。何清如还要再问,神算子却怎么也不肯说了,故弄玄虚般,反复念着天机不可泄露。


    “大姐姐,神棍都词穷了,你就不要一直为难人家嘛。”柳眉妩语气温软,嘴里却不饶人,说完又重重咬一口樱桃饆饠,憨态可掬。


    何清如好笑地摸摸她脑袋,知道再问也是枉然,便让小八递出一叠银票,说是功德费。神算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收了,又在广袖里掏啊掏,掏啊掏,掏了半天,掏出个皱巴巴的平安福,递给何清如后飘然而去。


    *


    长安城中坊市分明,井然有序。北坊民居,南坊官邸,东西两市则是市集,一市坐贾,一市行商。


    出了西市,几人分道而行。东方凌云、叶茂和杨无名从青龙门进宫面圣,何清如带柳眉妩回太平相府,宝儿自回乐善侯府,其余人则去东市客栈落脚,暂作休息。


    马车悠悠,刚转入朱雀街,远远便瞧见如意姑姑领了十来个丫鬟小厮,垂手恭立候在阶下。车驾停稳,她即刻迎了上来,显然早已等候多时了。


    十三掀开车帘,小八扶下两人。如意姑姑定定打量了柳眉妩好一阵,才笑吟吟开口:“大公主,四公主,你们总算回来了。夫人日日念叨,一早便让我们在此迎候着。”


    何清如问:“娘亲可醒了?”


    “早醒了。夫人昨夜里就一直念叨你们,几乎没有闭眼,丑时朦胧睡着,不到两个时辰又醒了,索性就起身了。这会子,在佛堂为两位公主祈福呢,脱不开身,便让我们来迎候。”


    柳眉妩神色动容,颔首道:“有劳如意姑姑,我们这就去佛堂给娘亲请安。”


    如意姑姑笑着领路。


    几人行了小半刻钟,停在佛堂门口。清心香笼着晨间雾,氤氲缭绕,依稀可辨蒲团上跪了个身影。


    两人齐声唤道:“娘亲。”


    何云深拨念珠的动作一顿,蓦地睁眼,缓缓转头。门外朝阳万丈,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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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披了层淡淡的金,逆光行来,似真似幻,似梦似醒。


    如意姑姑将她扶起,笑道:“夫人,大公主和四公主回来了。”


    何云深如梦初醒般,伸手揽过两人,声音带着颤抖:“许许,娇娇儿,是你们吗?”


    “是我,娘亲。”柳眉妩吸着鼻子,喉间哽咽,面上全是泪痕。


    “娇娇儿,让娘亲好好看看我儿。”何云深又哭又笑,颤抖着捧起柳眉妩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叶灵儿和柳眉妩容貌无半点相似。


    柳眉妩五官小巧精致,眉心一点朱红,又添几分妩媚之态。然而平日胡服骑射,舞刀弄剑,久而久之,气质便也舒朗飒爽起来。


    叶灵儿高鼻深目,比之更立体更生动,却不显张扬,只让人觉得温婉娴静。加之周身又带病气,更显出几分柔弱怯懦的模样。定定看人时,秋水盈盈,梨花带雨,真真儿是我见犹怜。


    一瞬间,何云深的泪就落了下来。


    皮囊不是娇娇儿,骨血不是娇娇儿,可透过那双盈盈含泪的眼,眼前站着的分明就是她的娇娇儿。温婉又舒朗的娇娇儿,娴静又飒爽的娇娇儿,柔弱又坚强的娇娇儿。


    是……她的娇娇儿。


    “我的儿,受苦了!”何云深将柳眉妩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又仿佛要穿过皮囊拥抱她的灵魂,“回来了就好,我的娇娇儿,回来了就好……”


    “夫人这是做什么,四公主回来,我们不应该高高兴兴的吗?”话虽如此,如意姑姑说时亦带着哭腔。


    “是了,高兴。娇娇儿回来,我高兴,我们都要高高兴兴。”何云深捧着柳眉妩的脸,用指腹帮她细细擦了眼泪,反手又用手背囫囵擦了自己的眼泪,转头吩咐道,“如意,传膳,娇娇儿肯定饿了。”


    “是。”


    “枝枝三三还不知道娇娇儿回来了,也去知会一声,她们姐妹最是情深了。”


    “是。”


    闲话几轮,情绪渐平,母女三人终于歇了泪,携手往膳厅去。不多时,一阵笑闹声响,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两姐妹迤逦而来。


    柳半枝款步轻移,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一袭紫碧羽缎散花间色裙,亭亭玉立,淡雅如空谷幽兰,扬扬其香。


    柳色新则不然。


    云髻高绾,珠翠生辉。上着水绿卷雾荷叶衣,下系藕粉莲纹月华裙。鞋面是用金丝银线织的水纹,潋滟灵动,低调又招摇,与裙摆花纹交相辉映,恰如出水芙蓉。行则绰约,停则娉婷,真真是步步生莲,从头发丝儿精致到了鞋面水纹。


    柳眉妩眼中惊艳,赞叹不迭:“我道哪里来的神仙姐姐,原来是三姐姐!”


    “我说谁的小嘴儿抹了蜜,原来是娇娇儿。”


    姐妹四个抱在一起,笑闹半天都不撒手。


    “娇娇儿你不知道,三三今日可有心了,一大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哈欠连天也顾不上了。这一身叫夏荷浮翠,是她四个月前在霓裳阁定制的,今日头一回穿,专为迎你呢。”柳半枝笑吟吟解释,“屈子诗云,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外如是。”


    柳眉妩听了,却捂嘴笑起来,挤着眼狡黠问道:“真的吗三姐姐?你这一身夏荷浮翠当真是专门穿给我看的,而不是穿给小五看的吗?”


    她的重音咬在“夏”字,意有所指般。众人听了,哪能不懂她的弦外音,一个个忍俊不禁。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长安入秋便冷,今日又是霜降,便是习武如竹悠然,早起也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最后还是披上柳眉妩的孔雀氅才暖和些。


    柳色新登时羞恼,粉面飞霞,口里却不饶人,“好你个娇娇儿!再浑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娘亲你看,三姐姐凶——”柳眉妩佯装不敌,扭身往何云深怀里躲,还拖长尾音撒了个娇。


    “你呀你,惯会卖乖讨巧。”何云深笑搂着她,伸手点了点她额头,无奈又宠溺,抬头又转话题道,“好了,许许,枝枝,三三,你们也坐吧。再闹下去,饭菜要凉了。”


    “是,娘亲。”柳色新口里应着,在何清如身边坐下,转头又朝柳眉妩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地比划起来。


    柳眉妩自然不甘示弱,吐舌挤眼,皱鼻弄眉,鬼脸扮得层出不穷。一副洋洋得意的小人模样,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众人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