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往事
作品:《折杨柳》 此后无事,一月转瞬即逝,转眼便到六月初八,万事皆宜。一大早,御史府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却关着门不宴宾客。
早膳时,一切如常。午膳时,无事发生。晚膳时,风平浪静。待迎了亲,新娘入了洞房,嫁房里的人又随之去了婚房。
柳眉妩在书房枯坐不住,和宝儿手谈几局,终于决定不再摧残他,于是两人带着小八十二,偷偷躲进了婚房的地下暗室里。几人席地而坐,正玩赏着鸽卵大的夜明珠,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脚步声。
缓慢,沉稳,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响在耳畔。几人等了又等,却不见头顶有其他动静。梁上没动静,床上没动静,就连小院也没动静。
柳眉妩奇怪,那来者何人?
如果是自己人,免不得出声打招呼。然而,她们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脚步声,便只有她们几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柳眉妩想到什么,暗道一句不好,急忙掀开暗格就要上去。然而,刹那间,浓烟迷眼呛鼻,她尚来不及咳嗽,整个人便恍惚了起来,飘飘然,身子骤然软了下去。
宝儿眼疾手快扶住她,为她点了穴道,又给自己点了穴道。小八破格而出,飞身向床边黑影踢去。这一脚踢得瓷实,正踢中黑影左肩,饶是柳眉妩隔着屏风,仍能够听到关节脱臼的声音。
黑影吃痛,闷哼一声,音色沉沉,莫名耳熟。见状不对,便想掳走床上昏睡的新娘,一时不察,被屏风后飞来的长剑刺穿了左臂。他这才后知后觉,房里还有其他人。
他愤愤盯着屏风后面,红烛摇曳,辨出三两个人影,敌暗我明,他不敢轻举妄动。斟酌再三,最终选择了提刀捂臂,跳窗而逃。
小八紧随其后,却见小院里一片安静,直追到大院才看到自己人。杨无名和阿大小九见状,各自抱剑提刀跟了上去,一路风风火火直追到南山林。
夕阳西下,南山林重峦叠嶂,茂密曲折,血迹凭空消失,一行人一筹莫展。杨无名皱眉,阿大懊恼,小九叹气,小八却忽然转头看向林中某处,下一瞬,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长剑出鞘,抵着那人脖颈,她冷冷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神色如常,挑眉看着颈上的剑,缓缓伸出食指就要拨开。小八却握着剑身,推刃更近一分。
“哎呀,是小八姑娘啊,有话好好说嘛。刀剑无眼,要是不小心划伤了我,流了血,破了相,你可要对我负责哟。”
油腔滑调,嬉皮笑脸。
小八冷哼一声,手下用力,冷白的刃贴近细嫩的肉,那人玩笑的神色便瞬间敛去,紧抿着唇冷了眉眼。这时候,其余三人也都跟了上来,认出那人,有些惊讶。
小九喘着粗气,见缝插针地讲条件,“八姐,你真得把你这踏雪无痕的轻功教教我。要不然下次,我可不一定能及时追上你。”
阿大瞥他一眼,淡声道:“承平日久,看来你懈怠了不少,这么点距离就喘成这样。”
小九立马正襟危立,语气弱弱的,“别这样,我跟八姐开玩笑呢……”
夏姬眼珠一转,语气蛮横起来:“怎么,你们御史府将军府的人就能仗势欺人吗!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只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和王不留行什么关系?”小八继续逼问。
“我在南山林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吃饱了撑的,哪里凉快待哪里了,不然你以为?总不能是在这里私会情郎吧?”见硬的行不通,夏姬又软下语气,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模样。
小八板着脸,忽然朝后伸手,“帕子。”
小九忙递上帕子。
下一瞬,她蓦地收回长剑,夏姬骂骂咧咧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卡在了喉咙,反手被她扣住,又欺身用帕子缠住了嘴。
“你干什么……唔唔!”
“押回去,说不定她就是在私会王不留行。”
“好嘞!”小九从她手里接过夏姬,笑嘻嘻道,“八姐威武!”
“唔唔唔!”夏姬恶狠狠地瞪她。
小八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皱起眉,瞥了夏姬一眼,“吵死了。”
夏姬:“……”
*
何清如和竹悠然送来解药,柳眉妩服下,半刻钟后才悠悠转醒。和宝儿相互搀扶着起身,其余中了软筋迷魂散的也陆续恢复了力气,纷纷向何清如请罪。
“表小姐,十三又一次办事不利,但凭降罪。”十三面色尤其惭愧。
上一次,是蒋芸娘的大婚之夜。
有了前车之鉴,又是请君入瓮,这次便索性关门嫁娶,不宴宾客。早在定制喜服时,就报上了十三的尺寸,方便他假扮新娘。不曾想,这一次,王不留行又没抓到,他却再一次被迷晕了过去。
“这不怪你,十三,敌暗我明,本就防不胜防。更何况,王不留行谨慎狡诈,我们一不小心也着了他的道。”柳眉妩拍着他的肩,安慰道,“再一再二不再三,下次注意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衙役远远通传,嫌疑人归案,马上就要升堂问审了。一行人又忙不迭赶往公堂听审。
“堂下何人?”
大婚之夜,本是新郎的东方凌云不入洞房,不着喜服,而是一身肃肃官服,端坐三尺公案后。惊堂木一拍,两边衙役高声齐唱威武。
夏姬眼中不解一闪而过,随即低眉顺目地回话:“民妇夏姬。”
“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东方凌云一面展开户籍册,一面若无其事地问话。
夏姬沉默片刻,如实回道:“民妇沈半夏,汉中南郑人。”
柳眉妩听得疑惑,原来夏姬并非姓夏,而是姓沈?东方凌云却像早就知情一般,继续问道:“沈源是你什么人?”
沈半夏顿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东方凌云,半晌说不出话。
“沈源是谁?”柳眉妩没忍住,悄声问阿大。
阿大也压低了声音,悄声回她:“神剑山庄庄主,天下第一剑倚天剑的铸造师,明目识水说的就是他。”
“明目识水又是什么?”
不等阿大再说,竹悠然笑着解释道:“相传沈庄主铸倚天剑时,让弟子来蜀郡取水,结果弟子取了水回去,他瞧一眼便断言不是纯粹的锦江水,而是掺杂了三升的涪江水。弟子见瞒不过,只得交代,取水回去时不小心在涪江渡口把水泼了,不想折返再打,又怕师父问责,所以自作主张就地装了三升涪江水。”
“所以,为何一定要取锦江水呢?”
“传闻说,沈庄主认为汉江水钝弱,软水淬火,剑身就会脆薄软弱;而锦江水爽烈,硬水淬火,剑身才会清亮刚烈。”
柳眉妩听懂了,由衷赞道:“竹姐姐,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竹悠然笑着摸摸她的头,不等说话,又听堂上一拍惊堂木,东方凌云的声音随即响起:“沈半夏,回答本官的问题。”
沉默半晌。
“……他是我爹。”
“所以,你真是神剑山庄大小姐,你没有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不错,我就是十年前被灭门被屠杀的神剑山庄大小姐沈半夏,我没有死。”
“沈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十年前,神剑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半夏不为所动,紧闭着嘴。
“我来掌嘴。”满堂肃静,小八忽然站了出来,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沈半夏慌张叫道:“你干什么!”
“打你。”
“……”
如此扰乱公堂,滥用私刑,她求助地看向白御史,白御史转头看身后的“明察秋毫”匾额。她再看两边衙役,他们只低头盯着手里的“肃静回避”看。她又看向堂外旁听的几人,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充耳不闻。
不过,也不全是。
小九摸摸鼻子,神色动容,“她何必呢,招惹八姐,那可是炮仗一样的女人!”
柳眉妩当即叉腰,不以为然,“那是因为小八关心大姐姐!”
小九连忙唱喏作揖,惹得众人捂嘴偷笑。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沈半夏只觉得他们吵闹。自己又气又恼,默默咬碎了一口银牙,最后在小八欺身上前,掌风凌厉不似作假,就要打到自己脸上时,她尖叫着大声喊道。
“我说!我说!”
*
东方凌云挥手让小八退下,两边衙役高声齐唱威武,水火棍一顿敲地,沈半夏只觉得又无语又委屈,“那是我不敢触碰的伤疤,是年久日深的腐肉……”
“沈小姐,逝者已矣,节哀顺变。今日本官无意揭你伤疤,也不想剜你腐肉,可王不留行凶行累累,逃之夭夭,想捉拿他,又实在绕不开十年前的神剑山庄案。”
“也罢!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说就是了。”沈半夏娓娓道来,“……十年前的四月初八,本是我及笄出嫁的良辰吉日,我如愿以偿,终于嫁给了大师兄。新婚燕尔,洞房花烛,我们合卺交杯,我们互诉衷肠,我们……”
小八皱眉打断她:“说重点。”
沈半夏扭头瞪她一眼,才继续说:“突然,大师兄头疼了起来。他抱头咆哮,一瞬间就像变了个人,发起了狂。我想拦住他的,我真的想拦住他的,可他好像不认识我了。我被他推倒,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第二天了……
“大师兄已不知所踪,整座山庄也死气沉沉。我爹,我娘,无数同门,还有那些远道而来的宾客,全都变成了一具一具的枯尸。那些侥幸逃脱的幸存者说,他们都是大师兄杀的,用的便是那把能吸血抽髓的魔刀。”
“鬼见愁。”东方凌云叹道。
“不错,就是鬼见愁。鬼见愁,顾名思义,斩尽世间宵小,鬼见了都发愁,是大师兄铸的第一把刀。”沈半夏冷笑一声,又不无感慨地道,“想当初,大师兄壮志凌云,慷慨激昂,谁能料到最后会落得这般田地,贻笑大方,惨淡收场呢。”
众人沉默,只听到沈半夏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大师兄是剑痴。他天资聪颖,练剑铸剑无一不精,但他并不满足。世人都说他青出于蓝胜于蓝,娘也说他雏凤清于老凤声,爹更是常常夸他,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宗师,可他却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爹的铸剑之术超绝,天下第一剑早已实至名归,再无人能出其右,他亦不能,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于是,他决定另辟蹊径。他说,他要打造一把刀,一把不会笼罩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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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第一剑光环下的刀,一把可以和爹的倚天剑相提并论的刀。我劝过他,可他听不进去。
“不久,有贵客登门拜访,带来了一块天山软金,希望爹能用软金为他铸一把宝剑。那时候,爹已封炉多年,但天山软金在手,他又决定重新起炉,然而很快,爹又放弃了。因为他发现,那块软金不同寻常。
“平日我们所说天山软金,多指阳金,至阳至刚,故而所铸刀剑百折不挠,刀枪不入,但那块软金是阴金。阴金不祥,出自天山蛮荒乱葬岗一带,那里尸横遍野,怨气冲天,难以消弭,所以爹觉得阴金不可铸剑。
“爹用了两把宝剑换了那块阴金,为绝后患,本想亲手销毁它,却被大师兄偷梁换柱,留了下来。大师兄不信邪,他觉得阴金至阴至柔,而阴能制阳,柔能克刚,正有大用处。于是,他瞒着我们所有人,偷偷起炉,用那块阴金铸了一把刀……
“谁知道,大师兄那般不信邪,最终,自己还是中了邪。所以,鬼见愁是一把魔刀,一把彻头彻尾的魔刀!大师兄自从有了鬼见愁,他开始变得易怒暴躁,狂妄自大。他以为他能控制住它,可事实是,他越来越控制不住它,最后甚至控制不住他自己……”
沈半夏哀嚎一声,捂面而泣。
满堂静默,无不唏嘘。
东方凌云问她:“你恨白术吗?”
“我当然恨他!”沈半夏流着泪,厉声回道,“但比起恨大师兄,我更恨鬼见愁!那魔刀先天不祥,后天噬主,夺人心智,摧人神魂,让大师兄走火入魔,滥杀无辜,理应被群起而毁之!”
爹娘同门一夕丧命,神剑山庄一朝灭门,她理应对杀人凶手恨之入骨,恨不能寝其皮,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然而,当她知道那人是白术,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师兄,是她在心尖尖上放了整整十年的人,她又对他恨不起来。于是,滔天的恨意无法消弭,便只能转移到鬼见愁身上。
“所以,五年前……”东方凌云斟酌着开口。
“是真的。你们听到的传闻,说他在敦煌被万箭穿心,被当场火化,被挫骨扬灰,不是传闻,都是真的。”
“你这么笃定?”
沈半夏点头,“因为他是决心赴死的。或许是良心发现,又或许是报应不爽吧。他走之前,来找过我,恳求我帮他销毁鬼见愁。他说,他越来越难以控制鬼见愁,甚至,越来越多的时间被鬼见愁所控制。他说,他受够了,他需要解脱。
“他这一生对我说了很多句对不起,也说了很多句谢谢你,到死之前,我都没听他说过一句,我爱你。”说到这里,沈半夏忽然闭了眼睛,落下泪来,声音哽咽,“我现在也大抵知道了,没说过的爱是不存在的爱,他不爱我,所以他从来不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我。”
小八叹息一声,给她递来帕子擦泪。她接过帕子,道了谢,有些吃惊,似是没想到小八还有这般古道热肠善解人意的时候。
好半晌,见她情绪缓和,东方凌云才再次开口问道:“那鬼见愁,你为何没有销毁?”
“我本来想销毁的。但我来不及销毁,鬼见愁就被二师兄偷走了。”
“二师兄?”
“不错,我的二师兄苍术,他也还活着。那日我大婚,他下山买醉,不在山庄,所以逃过了一劫。”
东方凌云幽幽猜道:“所以,现在的王不留行,是你的二师兄苍术?”
“我不知道,但很有可能。”沈半夏轻声叹息,她的神色哀戚悲悯。
“沈小姐,你可知苍术现在何处?”
“他就在成都!”沈半夏斩钉截铁。
“再具体一点呢?”
“我不知道。”
东方凌云也不为难她,又换了个问题,继续问道:“那你知道,苍术的杀人名单,是根据你云罗坊门口的招幌来的吗?”
柳眉妩恍然大悟。那日从将军府回御史府,途经云罗坊,远远见到门口挂着一面四方招幌,喜庆的红,华丽的金,略显眼熟的簪花小楷。
正是沈半夏亲手写的——
六月初八,御史府何许囍。
沈半夏默了默,半晌才道:“我原先也不知道,但后来发现了端倪,便留了心眼。今日表小姐大婚,我一直在暗中关注,所以才会在南山林被你们发现了行踪。”
“那你知道,苍术为何执意要杀害新娘吗?”
“因为他要养刀。”
“养刀?”
“不错,养刀。我查过古籍,书上说天山阴金铸的兵器,至阴至柔,需以至阴至柔的法子养着。通俗来讲,就是要有女子血来养。而女子血中,处子最佳,女童次之,少妇再次,老妪最下。
“我想,二师兄之所以要杀新娘,便是因为鬼见愁需要处子血来养刀。处子血是上品血,鬼见愁若饮了上品血便会听话,任凭主人差遣。但若是饮了下等血则会失控,反噬主人,甚至让主人走火入魔。
“毕竟当初,大师兄就是因为不懂养刀,所以才会走火入魔。”沈半夏幽幽道。似叹非叹,似笑非笑。
东方凌云奇怪道:“可苍术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因为他不仅偷走了鬼见愁,还偷走了我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