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堂审(三)

作品:《折杨柳

    人赃俱获,冥顽不灵,胡郡守当即杖二十,削职停官,与一干人等关押在狱,只等再审。谯楚因证据不足,暂且羁押,要等账册来后再行审断。


    吩咐毕,衙役将谯楚抬上担架,却见谯楚忽然四肢抽搐,翻身又滚了下来。衙役上前按人,不意按到什么,掏出一看,赫然是本账册。


    东方凌云笑得意味深长,“无巧不成书,却成了账册。看来老天也开眼,想为谯公子早点洗刷冤屈。”


    马功曹心中纳罕,只觉太巧了些,却也来不及多想,只是应话道:“借白公吉言。”


    左右呈上账册,东方凌云默声翻了半晌,蓦地扔下账册,厉声喝道:“取盐水来,给本官泼醒装睡那厮!”


    马功曹惊骇道:“白公这是何意?”


    不等东方凌云说话,谯楚很快转醒,呲牙咧嘴地喊疼,口中也不停歇,“马功曹救我!”


    “大胆谯楚,私立伪契,诬诈良民,还不认罪!”


    “我没有!”


    “证据确凿,你还抵赖,何其可笑!”


    谯楚愣了愣,“什么证据?”


    “你要装傻充愣,好,本官便一一说与你听。”东方凌云冷笑,缓缓道来,“先说用纸。巴蜀两地常用广都纸,共有四类,分别是假山南、假荣、冉村和竹丝。此四纸,虽都是楮皮所制,形色不同,用处也大不相同。假山南广幅无粉,是以多用于簿书;假荣狭幅有粉,才被用作契劵。我观你账册,广幅无粉,正是假山南纸。而这张借据,明明是契券,却也是假山南纸,岂不怪哉!


    “再看用词。赵大勇是去年三月十八日与你借钱抵田,可我往前往后再看,凡八百钱,账册上白纸黑字,分明都是写作‘八百缗’,只在九月后才写为‘八百贯’,而借据上却是‘捌百贯’。虽说本朝缗即是贯,杂混者多,可同一时候,却不该有如此区别,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你这张借据写于去年九月之后。而陈细妹的状纸上说得明白,赵大勇已于去年八月二十日还清借债。综上种种,你这张借据,不是后来的伪契又是什么!”


    马功曹默立,半晌无言,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谯楚的脑子这会儿倒是转得快,连声辩道:“我不知道!平日里又不是我记账!去问谯西!是他管账!”


    马功曹反应过来,也道:“不错,卑职可以作证,小公子的私库账册一直都是谯西在管。不成想这恶奴竟欺上瞒下,歹心害主,还请白公明察!”


    东方凌云沉吟不语,半晌才道:“叫陈细妹来。”


    衙役很快将陈细妹带来。东方凌云向她解释了来龙去脉,才当堂朗声断道:“既是伪契,便无效力,故本官特判谯楚归还田契,赔偿罚金,收监入狱。至于逼死赵大勇一案,待捉拿谯西归案后再审。谯楚,陈细妹,你二人可有异议?”


    陈细妹含泪道:“民妇没有异议。”


    谯楚转头看马功曹,见马功曹向他摇头,只好应道:“我也没异议。”


    东方凌云再拍惊堂木,丢出红签,“来人,去江州将谯西捉来。”


    “不劳白公兴师动众。我这就回去禀告王公,定然全力协助捉人,将谯西绑押来。活会见人,死……会见尸。”


    *


    “娇娇儿,你怎么看?”


    初阳映在何清如脸上,光影明灭,随风移动。她转头看向柳眉妩,眉目含水,如蕴春愁。


    柳眉妩叹息一声,“谯西必死。”


    芸娘听了这话,瞪大了眼,半是惊讶半是不解地问:“姑娘此话怎讲?”


    “蒋姐姐,你别看谯楚草包一个,他身后却是整个江州谯氏,别说在江州,便是在巴郡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郡望了。而这些地方望族,最是好面托大,自矜自傲,断不会允许族中传出丑闻,空惹旁人笑话。


    “所以,一是为保谯氏家门清白,二来也怕谯西言行无状,不管此人是否贪财作伪,欺主害人,都难逃其咎。便是无罪,也只能有罪——”柳眉妩缓缓道来,“替谯楚顶罪。”


    柳眉妩说完,招手叫来十三,耳语几句。十三点头应下,转身去了。


    蒋芸娘似懂非懂,忽然反应过来,惊讶问道:“姑娘怎知我姓蒋?”


    柳眉妩和何清如对视一眼,才笑着回道:“昨日我们去云罗坊,看到蒋姐姐的喜服,夏姬告诉我们,蒋姐姐和叶大人好事将近。”


    叶郎也奇道:“姑娘还认得我?”


    “也是机缘巧合,在万佛寺有幸吃过叶大人送的鹅毛雪片。”柳眉妩忽然起了兴头,促狭笑道,“口味不错,玄侄孙儿。”


    叶九思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也不拘谨,笑着应道:“原来是太姑奶奶,失礼失敬。只是,却不知太姑奶奶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越淡然,柳眉妩听着悬殊辈分,就越赧然,哽了一息,才尴尬道:“夭寿了,叶大人还是正经称呼我吧。”


    叶九思点头应道:“也好,叶小姐。”


    “上月清明时,大表哥说,你丁忧在家,下个月才守孝期满;而夏姬也说,蒋姐姐的未婚夫叶大人本月十八起复原职。今日见到你和蒋姐姐,衣冠皆素,正在丧中,可不赶巧得紧。


    “此外,蒋姐姐虽惯用芸香熏衣,身上却又弥散着降真香和檀香,叶大人亦如是。想来应是守丧日长,经年累月焚清心香所致。”


    清心香的味道,柳眉妩实在熟悉。爹爹生前最爱此香,故而书房客厅焚烧不断,遇害后,娘亲又废寻常香火,换成清心香,日夜守丧,日夜焚香。


    蒋芸娘了然,转头看一眼叶九思,面上泛出微微羞涩。


    柳眉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蒋姐姐知道新娘枯尸案吗?如今凶案未破,你们却急于成婚,可不安全。”


    蒋芸娘神色忧郁,垂眼回话:“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叶郎丁忧即将结束,不日便要起复原职,若是再不成婚,我不好跟去广陵。”


    “不成婚又如何?凡事种种,当以你的安危为先,你完全可以跟着叶大人去了广陵,再行大礼。”柳眉妩说完,习惯性转头寻附和,“宝儿你说,是也不是?”


    宝儿眨眨眼,正要回话,何清如忽然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柳眉妩微顿,倏然便明白了。


    聘则为妻,奔是妾。


    一个名分,便让蒋芸娘豁出命去。


    可她也知道,若没这等名分,蒋芸娘即便跟了叶九思去广陵,人生地不熟,富贵迷人眼,也难保情郎不会变心。到那时,红颜易老,秋扇见弃,更是有苦难言,也更难堵悠悠众口。


    她无声叹息,垂下眼,识趣不再追问。


    中场休息很快结束,堂审继续。


    一案既断,其后更是断案如神。小到偷鸡摸狗,大到作奸犯科,东方凌云手段雷霆,恩威并济,唬得堂下犯人接连认罪,众人看得大快人心,无不拍手称快。


    *


    晚间饭毕,东方凌云还没回来,向何清如简单打过招呼,柳眉妩和宝儿携手行到后院,坐在葡萄架下闲话消食。


    “宝儿,今天的问题,你会怎么回答?”柳眉妩双手交叠,趴在石桌上,下巴抵着臂弯,眨巴着眼看他。


    “我觉得这不是问题。”宝儿学着她的姿势,歪头凑近她,脸颊贴着脸颊,呼吸可闻,“娇娇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娇娇儿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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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眉妩失笑,“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没有,也不需要。”宝儿定定看她,语气似有幽怨,“反正娇娇儿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会和我商量,想做什么,便自己去做。”


    柳眉妩知道他在说什么,却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无辜道:“我又不是故意只瞒你一个人,其他人我也没告诉啊,都一样的。”


    “所以,在娇娇儿心里,我和其他人是一样的吗?”


    “当然不是了。”柳眉妩下意识反驳,反驳完才想出解释,“你当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可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嘛。”


    宝儿“哼”一声,鼻子皱成一团,朝她扮鬼脸道:“你倒是会说,谁也不得罪。”


    柳眉妩吐了吐舌头,伸手揉开他的脸。


    此后一连几日,无事发生。等再见到十三,谯西已经死了。


    十三垂头丧气地解释:“是我晚了一步。我知道他要下火井视察,本想等他上来再问话,没成想阴气泄漏,谯西撤退不当,还在井里便中毒身亡了。”


    小九摇头叹道:“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谯西这厮也忒倒霉了些。”


    柳眉妩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次确实是我们没算过他们。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话虽如此,柳眉妩神色肃穆,眉眼凌厉,怎么看也看不出有“甘拜下风”之感,反倒读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恼怒之意。


    小九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惊讶道:“四公主的意思是,谯西之死,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小八耸耸肩,“九儿,这很难理解吗?”


    小六又道:“好在老天开眼,谯楚还是羁押狱中,不得释放,只等秋后便可问斩。”


    “说到谯楚,”柳眉妩好奇问道:“十三,所以你是怎么劝动谯丁指控谯楚的?要知道,谯楚虽是幕后指使,可真正动手打人的却是他自己。他来指控谯楚,不异于自投罗网。”


    十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是他动手打人后,就把他揍晕扛上了马,白天不让他醒,醒了继续揍晕,晚上不让他睡,睡了就再喊醒。闲来无事,又装作赵大勇的鬼魂,喊苦喊冤地吓了他几回,磋磨几次,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供认不讳了。”


    柳眉妩噎住,“十三,你这不是逼供诈供吗?”


    宝儿却笑了,“娇娇儿,此言差矣。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十三深得王爷真传矣。”


    “宝儿少卿,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宝儿挠了挠头,“法无定法,师父确实是这么教的。非常人行非常事,非常事用非常法,非常法治非常人。”


    柳眉妩摇头,似叹非叹:“不愧是老滑头的徒弟,早晚要变成小滑头。”


    大理寺卿狄长春,顶着“老滑头”的名号,长安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断案如神,却从不走寻常路,连大哥哥也屡屡评价他是“大智若妖”。


    宝儿不以为然地笑笑,朝她皱了皱鼻子。


    至此,陈细妹和谯楚的案子总算告一段落。四月二十将近,众人的心思便专注放到蒋芸娘和叶九思的婚事上,仔细部署,周密安排。


    转眼便是大婚当日,柳眉妩一行送了礼,又亲自去赴宴吃席。心中虽有忧虑,但因高朋满座,良辰吉时,喜乐自不必说。直等到月上中天,宾客四散,闹完洞房才回御史府歇息。


    姐妹俩同床共枕,说说体己话,聊聊新案情,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时辰,忽听门外一阵杂沓脚步声响起。


    柳眉妩披衣下榻,开门便见小八气喘吁吁,她的声音穿过黎明破晓前的第一抹曙光,语气焦灼,“不好了,蒋夫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