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堂审(二)

作品:《折杨柳

    众人七嘴八舌地尖叫,一时沸反盈天。


    谯楚踩在两人肩上,歪头狠笑,“刚才还有谁骂了小爷?自己站出来。”


    被他踩的两人双股战战,抖个不停,想要逃,却逃不掉,反将肩膀压得越来越低。一左一右,直往中间凹,渐渐呈现出一个怪异又稳定的姿势。


    众人见状,哪里敢应,无不吓得脸色惨白。


    鲁郡尉最先反应过来,带领一班衙役上前抓人。谯楚不慌不忙,临空一踢,竟将左脚踩的人直直踢飞,扑倒一片衙役。


    叶郎紧急疏散百姓,何清如拉着柳眉妩和芸娘往后躲,宝儿和十三对视一眼,腰间佩剑出鞘,一左一右向谯楚夹击而去。


    谯楚抬脚再踢一人,宝儿闪身避开,又快步过去接住那人。那人呆呆站着,瞳孔涣散,抖啊抖,竟吓得当场失禁。


    那边十三也躲过一人,提剑又迎上去,鲁郡尉紧随其后。不等宝儿动作,堂外蓦地闪来两道身影,飞快刺向谯楚。


    柳眉妩看清来人,急忙道:“竹姐姐小心!”


    谯楚余光瞥见杨无名和竹悠然,顿时收了拳脚,不再与十三等人斡旋,转身逼近竹悠然。宝儿提剑上去,不等近身,忽见一根金簪破风而来,直直往谯楚太阳穴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谯楚紧急避开,连步退后,眼睁睁看着金簪擦过鬓发而去。宝儿箭步上前,一阵剑风扫去,簪子徐徐回转,落在手心,又小心收入怀中。


    剩下四人隔空互换眼色,前后左右持剑以待,又同时出剑。宝儿点地弹墙而起,径往谯楚顶上刺去。三个回合不到,谯楚便被团团围住,反手拿下,再无还击之力。


    鲁郡尉将谯楚反剪了双手,交给衙役看管。不知何处爆出一声喝彩,随即掌声响起,轰然如雷。


    宝儿回到柳眉妩身边,用衣袖擦了擦簪子,才重新簪回柳眉妩髻上,口中笑道:“娇娇儿,物归原主。”


    “有没有受伤?”


    柳眉妩上下打量着宝儿,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臂膀,见他笑着摇头,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看回公堂。


    “大胆刁民,竟敢罔顾法纪,挑衅公堂,作乱伤人。”胡郡守厉声喝道,“来人,取天师杖,先打三十杀威棒!”


    柳眉妩奇怪道:“天师杖是什么?杀威棒不都是用水火棍打吗?”


    宝儿也摇头,“大新疏议有律,凡杖刑,用红黑棍,长五尺,圆一寸五分,不得私造异形。”


    叶郎闻言,转头看向他们,“两位不是蜀郡人吧。”


    柳眉妩不解地回看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鼻翼轻翕,是熟悉的降真香掩着檀香,隐约还能闻见淡淡的桂香。


    “别的郡县确实多用水火棍,蜀郡却不是。”叶郎也不在意,继续解释道,“天师杖,顾名思义,是由鹤鸣山的张天师所制,赠于蜀郡公廨作刑杖的。


    “上刻雷文,‘触此杖者,五雷殛魂’,杀威吓贼;中是竹板,又泡桐油,故而柔韧如革,更易破皮见血;下浸牵机,虽不致命,遇伤却剧痛无比。如此一来,不出五杖,人犯必定皮开肉绽,见血中毒,轻则四肢拘挛,重则角弓反张,久之自然断肠毙命。”


    柳眉妩叹道:“还真是一方水土,一方刑罚。”


    叶郎看她一眼,但笑不语。


    谯楚身子被制服,口中却还在扬声叫唤:“狗官敢尔!我乃江州谯氏子!我姐夫是巴郡郡守!你怎么敢!”


    胡郡守冷笑一声,黑头签倏然落地。衙役眼疾手快,一得令,天师杖便飞快往谯楚臀间挥去,棍梢偏转,如蜻蜓点水。


    柳眉妩当即眯起了眼。


    再看宝儿,亦是神色微妙。


    杖刑有法,一是见血不见伤,即通过快速抽打,致表皮破裂渗血,却不伤及筋骨;二是打纸不打肉,即表面看似轻打,实则暗劲透骨,内伤严重。


    棍梢偏转,看似击臀,实则扫至腰眼,极易损伤肾脏,血崩毙命;蜻蜓点水,看似不痛不痒,力至肤而止,实则却是痛入骨髓。是以京中酷吏多用此法,有的甚至还能做到百杖无痕。稍有逊者,即便有痕,也不过数处青紫,外人又怎知内里早已脏烂如糜,骨碎如齑。


    柳眉妩和宝儿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可是话又说回来。


    像谯楚这等刁民,大闹公堂,无故伤人,遇着酷吏也是他的造化,怨不得旁人。眼不见为净便是了。


    杖过五下,谯楚已然小了动静,面色渐青,唇色发紫,头上冷汗涔涔。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噤声。


    忽听门外一阵马蹄声响,有人由远及近地高喊“借道”,直到公堂外才停下。翻身下马,挤过人群便要上堂,却被衙役横棍拦住,“何人闯刑?”


    那人不理衙役,径向堂上的胡郡守喊道:“胡公,巴郡王公有要事相商,特派卑职面呈送达,还请借一步说话。”


    谯楚早已眼神迷离,恍惚听到什么,勉力转头向后看去。待看清来人,忙哭喊道:“马功曹救我!”


    胡郡守端坐公堂,八风不动,口中道:“本府一向公私分明,不论何等要事,下堂再说。”


    马功曹忙道:“不是私事,正是公事。”


    胡郡守稳坐如钟,置若罔闻。


    马功曹咬咬牙,只得当众求情道:“小公子自幼体弱,不禁风吹,还望胡公念及王公薄面,杖下留情。”


    十杖已毕,谯楚面色惨白如纸,来不及呻吟一句,眼睛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堂外传出一阵哄笑。


    柳眉妩也觉得好笑。只要见过谯楚方才拳脚如风、劲力如牛的凶残模样,都不会信什么“自幼体弱,不禁风吹”的鬼话。


    胡郡守自然也不信。只是谯楚既已昏厥,多打无益,索性便让衙役放开马功曹,又呈上他的信。胡郡守看了半晌,语气很是为难,“马大人,并非本府不给王公面子,只是他们却不见得同意呢。”


    马功曹一眼扫过,三吏七民鼻青脸肿,神色愤恨,敢怒不敢言,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于是又与十人借一步说话,几番商讨周转,威逼利诱,好在最终答应私了。


    “让胡公见笑了。小公子生性驽钝,不解人情世故,若冲撞了胡公,还望多多海涵。今日公堂有何损毁,尽管罗列,谯家定照价赔偿,绝不多嘴。”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胡郡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本府早就听闻江州谯家有钱,就是不知道来路清不清白。郑秋数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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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网本郡,可是供出了谯楚的名字。”


    “断无可能!”马功曹信誓旦旦,“小公子虽说性情直率些,却绝非奸恶之人,断没有和郑秋那厮沆瀣一气的道理。”


    “是与不是,口说无凭。”


    “我这就传信回江州,着人送账册来,凭胡公勘断。”马功曹顿了顿,犹豫道,“只是……小公子既未定罪,胡公可否再卖个薄面,让卑职领回家去,好生休养。”


    胡郡守似笑非笑,“公堂之上,断无私情,马大人焉不可知。”


    “卑职如何不知。只是小公子身虚体弱,又受杖刑,若羁押在狱,恐怕……”马功曹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继续道,“谯家人丁不兴,三代只此一根独苗,若小公子在狱中有个好歹,卑职回去不好向卓老夫人和谯夫人交代啊。”


    “谯楚犯事,与你何干,如何要你回去给她们交代?马大人,你堂堂功曹,究竟是巴郡之佐吏,还是谯家之管事?”


    马功曹当即腿软,跪倒在地,犹自苦笑:“胡公莫要开卑职玩笑了。其中原委,分明你知我知。”


    “好一个你知我知!”胡郡守忽然起身,似笑非笑,“我也实在好奇,你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委,不如就请胡大人来亲自解答吧。”


    话音刚落,屏风轰然倒坍,众人惊得瞪大了眼,“怎么……有两个胡大人?”


    一个端坐堂审,威风凛凛;一个侧立旁听,眉目沉沉。再一细看,分明两张脸又不一样。


    “我怎么忘了!”柳眉妩最先反应过来,“几月不见,没想到阿大的口技竟这般炉火纯青了!惟妙惟肖,真假难辨,把我们都唬了过去。也难怪二哥哥藏着掖着,不肯提前泄露分毫。”


    阿大取下獬豸冠,又撕了假胡子,快走几步下了堂,拎过一言不发的胡郡守,解了哑穴,反手又丢了出去。


    胡郡守顺势在地上蛄蛹两下,缓了缓,终于能开口说话了,“白大人,你这是何意?”


    东方凌云不作理睬,径自起身坐上正堂,展开信纸,竟是张银票,“天地钱庄,凭票取白银五千两。胡子长,人赃俱获,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辩解?”


    哑穴已解,定身依旧,胡郡守动弹不得,于是仰头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乃一郡之首,你能奈我何!”


    神色倨傲,像只死活不怕开水烫的长脖子鹅。


    “是这样吗,马功曹?”东方凌云似笑非笑,“想好再答。”


    到底是浸淫官场的老油条,马功曹很快反应过来,“回白公,没有的事。王公背靠谯家,又是郡守,从不缺金少银,没向胡公借过钱。今日的银票,不是还债,就是来打点关系的。”


    “马怀民!你个蠢货!王肩吾怎会有你这样的手下!”胡郡守破口大骂,眼珠滴溜溜乱转。


    竹悠然见他眼色,明知故问:“胡大人,找什么呢?找你的手下吗?可惜了,方郡丞也不堪大用,区区几百人马,早已被我们降伏收押了。”


    胡郡守不信,“我有一千私兵!个个精锐,骁勇善战!你们能有多少人,还想将我的私兵降伏收押,简直痴人说梦!”


    “确实不多,足足七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