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相认(一)
作品:《折杨柳》 宿醉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
叶茂不在家,柳眉妩在灵犀院用过午膳,长日无事,坐在秋千架上看云消食,小茶为她打秋千。不远处的桃树下,丫鬟们迎风放纸鸢,一派欢声笑语。
她抓着两边藤索,秋千将她高高抛起,扬起的裙摆像一朵硕大秾艳的石榴花,遮住了天边流云,落下时,又是满目天穹明净。
她便也笑起来,笑音泠泠脆脆,被风吹得又清又远,直上九天。
如此片刻,竟出了身薄薄的汗。
小茶见她气喘吁吁,渐渐放缓速度,从怀里掏出帕子为她擦汗。待顺了气儿,又抱来氅衣披在身上。
春日午后,风也温柔,斑驳的光影在秋千架下轻轻摇动,墙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更显庭院清幽。丫鬟们识趣,早早儿收了纸鸢去后山玩,留待柳眉妩犯起春困,靠在秋千架上昏昏欲睡。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行来,停下时,在自己眼前投下大片阴影。
“小姐,白御史回府了。”
柳眉妩当即醒了睡意,蹭一下站起身来,“小茶,我出去一趟。”
“小茶帮小姐换衣裳。”
柳眉妩摆手,“不用,这身挺好看的。”
“小茶帮小姐备轿。”
柳眉妩摇头,“也不用,我就随便逛逛。”
“那小姐带小茶一起去吗?”
柳眉妩捏了捏小茶的脸,“下次一定。”
小茶不情不愿“哦”了一声,被柳眉妩捏得嘴巴嘟嘟,脸颊鼓鼓,像只河豚。
柳眉妩被她逗笑,忍不住哄道:“小河豚,回来给你带糖葫芦。”
小茶闷声应好。
别过小茶,柳眉妩撑伞出了别业,沿着浣花溪畔缓步慢行。阳气聚拢在天边,柳丝儿低垂,山盈盈,水粼粼,山水铺展如画,入目皆青绿。越往北,越多人烟,过了江桥门,再过小南门,不到半个时辰便进了城。
柳眉妩初来乍到,对成都不熟,但御史府便是不熟也能问到路。只是没想到,一群人浩浩荡荡望不到头,竟全是去找二哥哥的。
“大娘,我不去公廨,我去御史府。”
“不是去御史府,是去公廨。”大娘解释道,“白御史今儿一早贴了告示,全郡百姓有何冤屈,无论大小,只管去公廨登记,一月后统一堂审。”
“这样啊。”柳眉妩了然,“但我没有冤屈,我找人,必须去御史府。”
大娘停住话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罗裙崭新,氅衣华贵,幂篱轻薄,珠钗精致,每样单拎出来都价值不菲,不知能换多少白面馒头,能裁多少年布冬衣。也难怪,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怎么会有冤屈?
大娘讪讪笑了笑,为她指了路,快步回到人群里。
柳眉妩的道谢还没说出口,转头只见一个背影匆匆远去,汇入成十上百的背影中,层层叠叠,似一堵巍峨辽阔的墙。
墙的那头,是刚从地里插完秧来不及穿鞋的农夫,是日夜养蚕缫丝却没有新衣穿的绣娘,是脊背弯曲手掌皲裂的工匠,是起早贪黑却入不敷出的商贩,是衣衫朴素风骨清直的书生,是啼哭不休却找不到父母的小孩。
柳眉妩的心绪忽然有些沉重。
长安太繁华了。富贵迷人眼,她也晕了头,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普天下全是如此。今日这般情形,印象中只在幼年饥荒时见过,不成想经年后,竟还在蜀地上演。
她又有些欣慰。
好在,二哥哥来了。官家堂审,妖魔现行,百姓有冤可诉,有屈可解。如石投水,再浑浊的死水一旦有了涟漪,便有了生机,假以时日,总会有清澈明朗的时候。
*
行到御史府,守门的小厮为她指路,“姑娘,公廨直走右拐。”
柳眉妩摇头,“我不去公廨,我找人。”
“找人也直走右拐。”
柳眉妩还是摇头,“麻烦通传白御史,就说门外有人,来找二哥哥。”
小厮面面相觑,又看向她。石榴裙,孔雀氅,虽遮了幂篱,看不清样貌,却也知道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他们犹豫半晌,不敢耽搁,终究还是照做了。
柳眉妩撑着伞,亭亭等在门外,半盏茶后,果真等来一位故人。
少年穿着葡萄紫暗纹圆领袍,沿领掐一道玄色织金云纹边,腰间束一条提花绿蹀躞带,金丝缠枝纹锦带高耸,马尾便也扎得高高的。一阵风从长街灌来,少年额前碎发飘动,与身后的发带遥遥呼应。
“你找二哥哥?”
他在柳眉妩面前站定,携了两袖鹅香,看她时瞳仁漆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柳眉妩闻着熟悉的香,霎时弯了眉眼,笑盈盈道:“不一定,找你也行。”
宝儿眉头皱起,哼一声,转头就走。
“你怎么不让我拦着?”
“不用拦,宝公子不想见,会把她丢出来的。”
“何必麻烦宝公子动手,我顺手的事。”
“……显着你了。”
柳眉妩提裙小跑跟上,不理会身后小厮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只管探出脑袋笑着看他,“宝公子慢些走,我们还可以多说说话。”
“谁要和你多说说话。”
柳眉妩语气讶然,“你不想和我多说说话,那你来见我做什么?”
“白御史走不开,让我来接你过去。”宝儿停下步子解释完,转头定定看她,神色认真,又似乎有些疑惑,“叶小姐,你认识我吗?”
他的眼珠极黑,又极亮,粼粼有光,好似漫天光华倾泻其中,又一瞬炸开。柳眉妩透过他的眼睛,看到高悬天穹的红日光点,也看到自己的身影。
红日很小,而她近在咫尺。
“认识。”她听到自己缓缓笑起来,鼻头却隐隐泛出酸意,“何止认识,我只要一见到你,就心生欢喜,欢喜得不得了。”
“抱歉……”宝儿面上闪过一瞬即逝的僵愣,退了半步,默然良久,才继续道,“我已心有所属,非卿不娶。”
柳眉妩霎时红了眼眶。
“叶小姐很好,不论之后会不会遇得一心人,你的前路都会越来越好。”宝儿笑着说,言辞恳切,“所以,往前走吧,不要回头。”
泪,簌簌落了下来。
宝儿继续道:“前世依稀,旧梦迷离,幻境中不辨真假,一刹便以为是一生。如今想来,无论是前世还是旧梦,全都是虚妄,转瞬即逝,不留痕迹,只有珍惜当下才是真的。”
柳眉妩抬手揉了揉眼,眼圈儿泛红,又涩又痒,被风迷得几乎睁不开。好不容易睁开,冷不丁看到宝儿哭成泪人模样,又惊又讶,再一回想他说的话,恍然大悟。
“所以,宗宝儿,你真和叶灵儿认识啊?”
宝儿愣愣看她,呼吸滞了一息,泪珠儿似乎也静止了,凝在睫上欲坠不坠。
“怎么不说话?”柳眉妩轻笑一声,缓步逼近,明明矮了宝儿一个头,却昂首挺胸,颇有几分令人摧眉折腰的气势,“方才不是还喋喋不休,巧舌如簧的吗?”
宝儿低下头看她,泪珠儿摇摇晃晃,落在衣襟处,洇出一团深墨色水渍。下一瞬,耳朵被一阵熟悉的力道揪住,不待身体反应,口中已呲牙咧嘴地喊起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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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儿,轻些。”
*
白御史在东花厅议事,宝儿如是说。
柳眉妩脚下跟着宝儿穿廊过院,面上却无表情,急得宝儿在一旁作揖不迭,口中“娇娇儿”喊个不停,千哄万哄,指天指地,连声发誓说自己和叶灵儿绝无关系。
柳眉妩八风不动。
花厅临水,小窗洞开,远远看见岸上清厦旷朗,人影绰绰,柳眉妩形随意动,步子不自觉快了几分。
宝儿见状,却着了急,向前几步拦住她,又羞又愤道:“娇娇儿,不要生气,我全告诉你就是。”
柳眉妩垂下眼睫,停步看他。
“我确实不认识叶灵儿,没有骗你。不过……在你遇害后,做过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和她有些纠葛。但那真真儿是个梦,梦醒之后什么都不作数,我什么都不认的。你若是因为梦里的事怪罪我,那我就太冤枉了。
“我也不是成心要瞒你,只是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情犯不着说,而且说了你还可能不舒坦,就更不值当了。但现在,你因为这件事情已经生气了,我也就管不得这些了。”
宝儿的话,乍听确实惊世骇俗,难以置信,但只要是宝儿说的,她就信。且说到惊世骇俗,比起前世旧梦,自己借尸还魂死而复生,岂不是更加怪力乱神,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就是这样怪力乱神的无稽之谈,宝儿却很快相信,不问前因,不计后果。只因她是柳眉妩,只因两小无嫌猜。既如此,她又有何理由怀疑宝儿。
“天地良心,我和叶灵儿清清白白,此生此世,我宗宝只喜欢娇娇儿一人,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宝儿一手揉眼睛,一手指着池子咒道,“明儿我就天打五雷轰,栽进池子里,变个大王八,被你敲一辈子壳,永世不得超生!”
柳眉妩哭笑不得,见他急得说话直打嗝,忙拿了帕子给他擦眼泪,一面拍背顺气,一面哄道:“好好儿的又哭什么,把福气都哭没了。”
宝儿见她松口,连忙抱住她不撒手,脑袋抵在柳眉妩肩头乱拱,鼻音嗡嗡嘤嘤,“娇娇儿不气了,我就不哭了,好不好?”
“好好好。”柳眉妩只得服软,“不气了不气了,早就不生气了。”
“真的?”宝儿抬起眼看她,眼珠黑又亮,带着水意,一闪一闪的,“那娇娇儿和我拉勾,好不好?”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宝儿得了承诺,乐滋滋收回手,很快又张开,将她抱得更紧了,柳眉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胸腔处感知一阵剧烈颤动,耳边听到宝儿哼哧哼哧的笑,以为这小祖宗终于转悲为喜了,结果千挣万扎好不容易掰开宝儿的手,却见眼前还是个泪人儿模样。
“宝儿,怎么还哭?”柳眉妩无奈了。
宝儿抹泪,“我觉得对不起娇娇儿。还说要为你守一辈子节,结果才放话说和叶灵儿没有私情,转头就抱着人家不放手。”
“对哦,宝公子,你方才发了那么毒的誓,不怕明天应验啊。”柳眉妩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脸。
“可我忍不住。你是娇娇儿,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是娇娇儿。只要是娇娇儿,我就情不自禁。”宝儿委屈巴巴地眨眼,伸手按住脸上作乱的手,却不拿开,而是将脸贴得更紧,视线也黏在她脸上,“娇娇儿,我想亲亲,好不好?”
“不好哦。”
“哦。”
宝儿垂着眼,牵下柳眉妩的手,温热呼吸吐在手上,痒得她指节微蜷。他的头忽然低了下来,低到手心,贴上手心,陷入手心,轻轻印了个吻。
又一触即分。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