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画像(二十)

作品:《公主怎能那般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


    袁望没想到反转来得这般快,连忙否定,“污蔑,这是污蔑,陛下……”袁望慌乱撩起袍子,跪倒,“且不说微臣当年不过是一个员外郎,只司复核,有何能力谋害方大人!”


    刑部员外郎又如何能扳倒户部尚书?


    “陛下,定是有人指使他这般做,目的便是……”袁望转身,伸手指向江暮合,“方家女是江侍郎的亲生母亲,江侍郎又是杀害小儿的凶手,他便提出方家当年的旧案来,为的就是混淆视听!陛下断不能上了他的当啊!”


    李常侍轻咳一声。


    袁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


    赵谦带着一丝不耐,看向百官,“此案朕已了解,不知卿等有何看法。”


    王执站了出来,“禀陛下,此案乃是前朝旧案,从未有说新朝还要处理旧朝事务,若今天来一件,明天又来一件,你一件,我一件,倒好像还活在过去一般,岂不是乱了套了?”


    吕正:“此言差矣,此案牵扯本朝的尚书和侍郎,岂是等闲案子能比的?”


    王执:“北有羌族,南有海寇,西有旱灾,东有涝灾,朝中事务繁杂,怎可分出精力去管那劳什子的前朝旧案!”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天下难事,必成于易。事分轻重缓急,案还要分个高低贵贱吗?!”


    眼看两个人又要打起来,李常侍适时朗声道:“肃静!”


    二人闭上了嘴。


    “王舍人所言非虚,朕乃新皇,案乃旧案。”


    王执听道赵谦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只是那笑还未落下,赵谦又道:“然,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既做了这天子,便不能允许朕的天下出现冤案。”


    王执还想张嘴,吕正直接冲了出去,堵住了他的嘴。


    张尚书看呆了,心想:“还能这么做!”


    顾兴安张大了嘴,腹诽:“他还是等到了双方动手的那一天。”


    “朕意已决,重审当年方家贪墨一案!”赵谦语调激昂,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


    与此案有关的江暮合却是一言未发,直至赵谦宣布之后,他终于与张尚书一同站了出来,“臣等,领旨。”


    下朝之后,袁望很快便找到了王执。


    “此事该如何是好!”袁望咬着牙问出声。


    王执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袁望。


    袁望发着呆,见王执不说话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连忙找补道:“陛下竟然这般包庇江暮合!”


    王执似是没有觉察到袁望的不对劲儿,语气平淡:“又岂是陛下,连带长公主殿下也偏爱包庇江暮合。”


    听他提起赵曦,袁望不由又想起了袁衡,心里一阵难过。越难过他越恨,他与江暮合不共戴天之仇,纵然陛下包庇江暮合,他也一定要其偿命!


    王执默默地注视着袁望的小表情,见他眼里冒着凶光,语气愤然:“真不知他给陛下和长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


    袁望越想越气,吭哧吭哧喘了两口粗气,连带呼出的气都带着异常的灼热。


    王执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笑道:“尚书何必急?江暮合所作所为已经引起朝臣不满,尚书只需静观变便好。”王执收了笑,原本的笑眼透着凶狠的光,“这世界上最好用的刀,是别人手上的刀。”


    此案只有袁火是证人,凶器尚未找到,再无旁的线索。除了人证,没有任何一项证据能证明此案是江月做的,又如何能治江暮合的罪?因此只能搁浅。


    袁望却没有理会王执,仇恨已经彻底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杀掉江暮合。可是眼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若真查出方家一案的幕后凶手……他要早做筹谋,总不能让他自己先倒下。


    刑部。


    案件审来审去却没有审出个所以然。


    已经忙了一天,张尚书扶着老腰,抻了抻胳膊腿,“今日便到这里吧。”说着看向袁望。


    袁望依旧板着一张脸,没有说什么。


    他没有意见便都没有意见,张尚书便命他们都散了。


    张尚书抬脚,见袁望还不走,关切道:“袁尚书不走吗?”


    “我再多翻一翻案卷,看看能否寻到些蛛丝马迹。”


    张尚书没有说什么,和他告辞。


    直到最后一人也走了,袁望走进架阁库,向着辛酉年的那一列去了。


    当年的方家的冤案,确实与他有关。因为他的疏忽,误提供了假的口供,连带引着刑部尚书找错了线索,又是昏君当道,没有细查便造成了当年的惨案。


    刑部尚书与方尚书素有过节,刑部尚书贪功冒进,将一切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那时他只是一个员外郎,人微言轻,他的证词也可有可无。后来他无意发现事情的真相,可那时方家死的死,没的没,纵是他有心赎罪也是赎罪无门!当年都没有人知道的事,到了今日又怎么会被别人发现?


    袁望很快便找到了那案卷。那案卷因这几日被翻阅,已经褪去了陈旧腐败的气息。


    袁望的手按在卷首,迟迟不肯翻开。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许是因为最近劳神费力,以致心神不宁。在他的记忆里,他分明是将那证词销毁了,可他却又凭空多出了一段有人发现证词、他被刑部捉起来的记忆。时间过得太久了,他也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他的幻想。


    白日他不敢让人发现异常,连碰都不敢碰这些案卷。现在他终于将它拿到手了,袁望翻开,用力的翻着,他迫不及待地要验证自己的想法。


    袁望用手指着向下看,一字都不肯落下。


    一共三个人证,并没有他。


    袁望放心地笑了。当年除了方大人,怕是没有人知道实情。但是他不明白那申祈安是如何知道的……只怕连江暮合这半个方家人都不知道,那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袁望想着想着头又痛了,伸出右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头痛仍没有缓解。袁望干脆不想了,就算他们知道也没有用,证据已经被他消灭了,在无处寻!


    袁望张望着,见没有人,从容地从架阁库里走了出来,却没有发现阴暗中,还有两双眼睛。


    “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确认。”


    “确认什么?”


    “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将证据都销毁了。”


    袁望这般做,怕是做贼心虚。也难怪,毕竟是几十人口的性命,全部因他而死。他就不信,袁望夜里真能睡安稳觉。


    “假话说多了,连带把自己都骗了。”


    “亏心事做多了,也时常梦一梦,却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了。”


    “你已经想好对策了?”


    江暮合和聂尧并肩走出档案库,点点头,“他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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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便给他一个证据。证据真的出现了,怕是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个是真的了。”


    愿者上钩而已。


    “这么简单,他能上当?”聂尧不懂。


    江暮合语气肯定:“自然是要下一剂猛药。”


    对症下药。


    *


    赵曦原本平静的生活彻底被打乱。


    赵曦心中又升起一丝烦躁,抄了两页经心还是不能静下来,索性站起身,走到院子中。


    庭中的花奋力地舒展着,泥土里混杂着垂落的花骨朵;天上的云变换着形状,在空中飘荡着。


    她终于觉得自己静了下来。


    落珠走了过来,见赵曦拧着眉,关切道:“公主莫要忧心。”


    “落珠姐姐,你信命吗?”


    “公主,小人信的。”


    赵曦朝着落珠歪了一下头,似实在说;“为何?”


    “若不是因为战乱小人的家人不会带小人逃到洛宁,若不是因为战乱,宴帝也不会带兵去洛宁。若不是因为那场战争,小人这辈子都遇不到公主呢。”落珠虽然是笑着,眼睛里却带着忧伤,浓浓的,像一团化不开的墨,“但是,小人在那个地方遇到过好些个将军,宴帝也遇到好些个像我与家人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贫苦百姓,可只宴帝救了我们一家。”


    落珠声音温柔,圆圆的脸不带一丝锋芒,又散发着如月一般淡淡的月芒光辉,赵曦回忆着初见她的模样。


    小小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那时真是无忧无虑啊。


    赵曦嘴角噙着笑,“这明明是缘分!”


    “可这也是命啊,”落珠一脸认真,“万物复杂,不能单看一面,这还是公主说过的。”


    赵曦想起自己以前好争论的模样不由笑笑。


    落珠见赵曦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日光照在二人身上,为她们渡上一层暖橘色的光圈。


    不过片刻,刘云回来了,却是一脸难色。


    赵曦语气平静,“出了何事?”


    “回长公主殿下,小人只寻到了这个……”刘云的声音越来越小。


    落珠接过,递给赵曦。


    赵曦紧紧捏住了那对同心锁,这是母后为她准备的。袁衡已死,她二人的婚事自然作废。赵曦语气淡淡,“知道了,退下吧。”


    刘云硬着头皮告退了。


    赵曦也转身,向着内里去了。


    落珠却不知道发生何事,追问道:“公主没有别的吩咐吗?”


    “无。”


    落珠依旧不解,公主就不担忧江侍郎吗?难道说,公主才修行不多日便已摒除杂念,皈依佛门了吗?


    “哐当。”落珠一个不小心,绊倒在门槛外,幸而赵曦手快,扶住了她。


    “公主,小人……”似是又坏了规矩。


    赵曦并没有计较,只是转身。


    “落珠姐姐不必担忧,有些事由不得我。”


    万事不由人,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从前身为辅政长公主的她尚且没有能力,何况现在?褪去公主的光环,她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罢了。


    母后不允便不允吧。


    可是这世间有些事不用拦,有些事拦也拦不住。


    她始终是赵曦,赵曦是不会屈服的。


    月亮依旧高悬于空,笼罩着大地。


    可她心中偏想一人,只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