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内侍刻意拔高的通传：“陛下驾到——”


    锦书扶着孟临渊起身。


    萧彻已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身着明黄常服，身形挺拔，眉宇间却凝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想必是头风未愈，又添烦忧。


    他并未如往常那般先扶孟临渊，沉声道：“朕听闻你方才调了太医去承禧堂？”


    孟临渊依着礼数微微屈膝，声音柔婉：“劳陛下挂心，只是听闻宋美人病得沉重，太医院一时抽不开身，便自作主张，请陛下恕罪。”


    萧彻眉头蹙得更紧，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与迁怒：“你总是这般心善。她那般心思诡谲之人，也值得你费心？不过是装模作样，惹人怜惜罢了！竟还劳动到你跟前，扰了你的清静，实在可恨。”


    他话语中的厌弃毫不掩饰，仿佛宋琴琴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罪过。


    孟临渊垂眸，语气平和：“陛下言重了，终究是条人命。”


    萧彻却冷哼一声，眼底寒意复起：“区区一个美人，身子不适也敢劳动皇后过问，太医院的人也是越来越不会当差了！定是那宋氏借故生事，装模作样想引得朕注意，其心可诛！”


    他越说越怒，猛地站起身，“朕这就去承禧堂看看，她到底病得有多重，敢如此不知死活！”


    说罢，他竟转身便往承禧堂方向去。


    孟临渊轻轻开口：“陛下。”


    萧彻脚步一顿，回身看她，语气又柔和下来：“清音还有何吩咐？”


    孟临渊缓缓坐直身子：“陛下头风未愈，正当静养，不宜动怒。宋美人既然病了，太医也已诊治，陛下此刻过去，若言语间再加重其病情，传出去，于陛下圣誉有损。”


    她顿了顿，抬眼迎上萧彻的目光，“况且，臣妾已下令太医院好生照料，陛下此刻前去责问，倒像是臣妾容不得人，连个生病的妃嫔都要追究一般。”


    萧彻眉头微蹙，仔细打量着孟临渊：“无妨，你无需为她说话，在这后宫，无人能越过你去，朕绝不容许任何人让你受委屈。”


    孟临渊慢条斯理道：“陛下多虑了。臣妾只是觉得，既为六宫之主，当以平和为要。宋美人纵有不是，陛下也已冷落她许久，如今她病中脆弱，陛下若再去斥责，未免显得苛酷。难道在陛下心中，臣妾是那般心胸狭隘，需靠打压失势妃嫔来彰显恩宠之人吗？”


    他凝视孟临渊片刻，眼中的怒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最终，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她身边，语气带着些无奈和纵容：“是朕思虑不周了。清音总是这般善良大度……好，朕听你的，不去便是。一切都依你。”


    他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朕只是不愿任何人、任何事，让你有丝毫的不快。”


    “陛下厚爱，臣妾感念。”孟临渊微微一笑，“宋美人那边，既已无大碍，便让她静养吧。陛下头风未愈，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萧彻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般温顺柔和，方才那片刻的疏离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他心下稍安：“好，都听你的。”


    他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又陪着孟临渊说了会儿话，直到孟临渊面露倦色，才体贴地起身离去。


    承禧堂内，药味未散。


    宋琴琴刚服下药，正昏沉睡着，苍白的脸上泪痕犹在。采薇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额角的虚汗。


    殿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萧彻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冷风卷入，惊得采薇浑身一颤，她连忙伏地请安，不敢抬头。


    “滚出去！”萧彻看也不看采薇，目光落在榻上那抹孱弱的身影上。


    宋琴琴被惊醒，迷蒙地睁开眼，对上萧彻饱含厌弃的眸子，挣扎着想下床行礼，却因无力而跌回锦被中，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咳。


    “陛……陛下……”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病中的沙哑。


    “收起你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萧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朕看你精神得很！装病博取同情，竟敢惊扰到皇后面前？宋琴琴，你的手段是越发下作了！”


    宋琴琴眼圈瞬间红了，泪水盈眶，却强忍着不敢落下，只是拼命摇头，破碎地解释：“没有……臣妾没有……是采薇她……”


    “还敢狡辩！”萧彻怒意更盛，上前一步，似乎想将她从榻上拽起，“皇后心慈，朕却容不得你一再兴风作浪！你这……”


    他话语一滞，目光骤然定在宋琴琴枕边露出的一角旧物上。他伸手从宋琴琴枕下摸出了一枚玉佩，“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


    晨曦微露，绡纱帐内，孟临渊刚由宫人伺候着起身，锦书便端着铜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懑。


    “娘娘可算醒了，”锦书将盆放在架子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那股子急切，“您还不知道吧？承禧堂那位，昨夜晋了德妃！”


    孟临渊正伸手去试水温，闻言指尖微微一顿，水面漾开几圈极浅的涟漪。她没说话，只抬眼看了锦书一眼，示意她继续。


    锦书见她这般平静，更是替她不值，语速不由得加快：“陛下昨夜从咱们这儿离开，转头就去了承禧堂！听说不仅亲自探病，守了半夜，今早天刚亮就下了旨意，晋封宋美人为德妃，赏了好些东西。”


    孟临渊缓缓将手浸入温水中，她语气平淡：“陛下厚待枕边人，也是应该的。”


    “何止啊娘娘！”锦书凑近一步，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陛下还下旨，将德妃娘娘迁居到宣室殿旁边的漪兰殿！说是……说是方便德妃静养，也便于陛下就近照看。”


    漪兰殿。孟临渊想了一下，宣室殿是皇帝平日批阅奏章、召见臣工之所，旁边的漪兰殿虽不算极大，但位置紧要，历来是得宠妃嫔的居所。


    萧彻将宋琴琴安置在那里，其用意，后宫上下谁人看不明白。


    “娘娘，您昨日才为她说情，陛下当时也应允不去追究。谁知转头就……”锦书替她拧干了帕子递过来，语气委屈，“陛下这不是在打您的脸吗？那宋德妃往日就有些小心思，如今仗着病弱得了这般殊荣，怕是更要目中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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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了。”


    孟临渊接过帕子，敷在脸上，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她此刻的神情。锦书还在絮絮说着：“如今都在看凤仪宫的笑话，说娘娘您贤德大度，却让旁人借此攀了高枝儿……”


    “行了。”孟临渊取下帕子，懒懒道，“先用膳吧。”


    萧彻去看宋琴琴她倒是不惊讶，就以昨天他那个样子来看，肯定是忍不住去瞧的。


    爱与恨不过是硬币的两面，轻轻一翻便能调换过来。


    不过反应这么大，应该是发现了真相吧。


    萧彻一向不喜欢宋琴琴，原主便也真的以为他是为了报当年的羞辱之仇。原主想着不要惊着他令他烦心，偷偷调的太医，不像她今日如此的大张旗鼓。所以萧彻并没去看过宋琴琴，只是宋琴琴死后才发现的真相。


    殿外又传来内侍的通禀声：“陛下驾到——”


    孟临渊微微叹气，果然作为皇帝的心上人，还是很麻烦的。


    萧彻今日换了一身玄色常服，金线绣着暗龙纹，较之昨日的明黄，少了几分帝王威仪，倒添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清贵。


    只是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似乎淡了些，眼神却有些游移，不似往日那般径直落在孟临渊身上。


    “清音在用早膳？朕也还未用，正好一同。”他语气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自顾自地在孟临渊对面的膳桌旁坐下。


    宫人们训练有素，立刻添上碗筷玉箸，无声地布菜。


    孟临渊执起银箸，夹了一只虾饺，只淡淡道：“陛下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些，头风可大安了？”


    萧彻端起手边的碧粳米粥，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道：“劳你挂心，已无大碍了。”


    他舀了一勺粥，却并未立刻送入口中，目光扫过桌上精致却略显清简的几样小菜，又道，“你这里膳食未免太过素净，朕记得你往日也爱吃些甜腻的，怎么如今……”


    “陛下病中忌口，太医嘱咐饮食清淡些为好。”


    萧彻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有些泛白。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孟临渊沉静的侧脸上。她正垂眸，用银匙轻轻搅动着白瓷碗里的清粥，仿佛方才那句关切之语只是随口一提。


    可萧彻知道，不是。


    他头风发作时烦躁易怒，饮食上更是挑剔，太医院屡次进言需清淡静养，他却时常因胃口不佳而迁怒御膳房。


    唯有在凤仪宫，在她这里，他才能勉强用下些东西。而她这里的膳食，不知从何时起，竟一直迁就着他的病中口味。


    他想起昨日自己在她面前对宋琴琴毫不掩饰的厌弃，想起她温言劝解自己不要动怒、保重龙体……


    再对比昨夜自己在她刚劝解完后，就迫不及待去了承禧堂，甚至今日一早便给了宋琴琴那般殊荣。


    一股混杂着愧疚、懊恼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他的心。


    “清音……”他放下粥勺，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琴琴的事情，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