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教廷任务厅。


    孟临渊和夏容与接取了一个普通的调查任务。


    前往城郊一处废弃的神庙遗址，查明近期夜晚有不稳定能量波动的根源。据档案记载，那里曾是某个早已湮没的小教派的祭祀场所，荒废已逾百年。


    当两人根据地图指引，找到那座被藤蔓与苔藓几乎完全吞噬的石砌建筑时，却发现入口处已有不速之客。


    亡灵骑士奥斯温正站在坍塌了一半的拱门前，他那覆盖着甲胄的手拂开垂落的枯藤，凝视着幽暗的庙宇深处，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奥斯温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看到孟临渊时，他眼中火焰微微跳动，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流露出敌意，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三方目的虽不尽相同，但暂时没有冲突，便默契地一同进入了神庙。


    庙内比外面更加破败，残破的神像歪斜在地，壁画模糊不清，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潮湿的气味，以及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光明力量残留，与周围的死寂格格不入。


    夏容与在一处看似完整的墙壁前停下，手指轻轻拂过石壁上几乎难以辨认的古老纹路。


    “后面是空的。”他轻轻敲了敲。


    奥斯温上前，覆盖着金属护甲的手掌按在墙壁上，稍一用力，伴随着石块摩擦的沉闷声响，一道暗门被缓缓推开，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密室。


    密室内空空如也，只有中央有一个石台，上面放着一个材质特殊、非金非木的黑色匣子。那股微弱的光明力量正是从匣子中渗透出来的。


    孟临渊上前，小心地打开匣子。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圣物或法器，只有一卷用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古老卷轴。她展开卷轴，上面的文字并非大陆通用语，而是一种更古老的神文，但借助精灵的传承记忆，她勉强能够解读。


    卷轴记载的并非什么强大的神术或秘辛，而是一种极为冷僻、甚至堪称逆悖常理的知识。


    关于如何利用高度凝练、性质温和的光明力量，逆向滋养并修复那些因非正常原因死亡、却仍保有完整灵魂与理智的亡灵生物的躯体，使其逐渐恢复部分生前的活性，甚至理论上可以重塑血肉。


    孟临渊挑了挑眉，看来奥斯温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奥斯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卷轴上。这卷轴上记载的内容，对他而言，无异于黑暗中窥见的一丝微光。


    他想起跟女巫维拉妮卡提及的预言和命运，想起不久前在林中，那位精灵对他采摘毒蘑菇的善意提醒……以及此刻，眼前这位精灵身上散发出的、精纯而强大的光明气息。


    或许……寻求这位光芒耀眼，并不算一件坏事？甚至可能就是命运指引的方向。


    他抬起眼，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眸子直视孟临渊，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与郑重：“精灵……瑟兰黛尔。”


    孟临渊收起卷轴，平静地回望他，等待下文。


    “这卷轴所述之法……或许对我有用。”奥斯温缓缓说道，尽管依旧保持着亡灵骑士的威严，但语气中那微弱的、近乎于请求的意味，对于他这样的存在而言，已是极为罕见。“你身负纯净之光。若你愿意……尝试为我进行这样的治疗……”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将铭记这份恩情。”


    孟临渊唔了一声。虽然奥斯温在原主的生命中占据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归根结底是原主认错了人，奥斯温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不过么……


    “可以。”她淡淡道。


    奥斯温眼中的灵魂之火猛地一凝。


    孟临渊慢条斯理地说：“作为交换，我需要你承诺，你需倾尽全力，守护圣骑士莱恩赫特的安全，直至其死亡。”


    凡人不过百年，用新生换百年的任务，还是很划算的。


    “……为何是他？”奥斯温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莱恩赫特，那个如同太阳般耀眼、周身环绕着纯粹圣光的骑士，与他几乎是两个极端。


    “这是我的条件。”孟临渊没有解释，只是重复道，“你只需回答，接受，还是不接受。”


    密室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奥斯温看了一眼夏容与，这位半梦灵正慵懒地倚在密室的石壁上，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卷着一缕墨黑的发丝。


    壁缝中透进的微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低垂，紫眸中流转着似醒非醒的迷离光泽。他整个人像一件精心雕琢却易碎的艺术品，美丽得近乎虚幻，与这破败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奥斯温本以为，若这位光芒耀眼的精灵真要提出什么守护的请求，对象也该是眼前这个美丽脆弱的同伴。毕竟，伊西利安看起来更需要保护，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颇为密切。


    可她却指名要守护那个太阳般耀眼的圣骑士？


    奥斯温沉默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孟临渊。精灵的表情平静无波，眸中是一片他无法看透的深邃。


    最终，他压下心中的重重疑虑，展开一道契约，沉声应道：“……以吾之灵魂起誓，若汝履行约定，吾，奥斯温，必将守护莱恩赫特之安危，直至其死亡。”


    契约生效。


    “很好。”孟临渊点了点头，然后走上前，向奥斯温伸出了手，“那么，现在就开始第一次尝试。”


    奥斯温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白皙纤细、萦绕着生命与光明气息的手，覆盖在金属护甲下的指骨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与生者，尤其是与如此纯粹的光明生灵有过直接的接触了。他缓缓抬起自己覆盖着冰冷金属的手，那下面是森白的指骨。


    然而，孟临渊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怜悯，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好奇，就像只是在完成一件寻常的事情。


    她向前轻轻贴住了他那骷髅的手掌。


    掌心传来的触感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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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坚硬，与生者的温暖柔软截然不同。


    孟临渊垂下眼眸，专注地调动起体内纯净的光明之力。


    柔和而纯粹的白光从她掌心涌出，如同温润的流水，缓缓透过金属的缝隙，渗入奥斯温那苍白的指骨。


    距离太近了。


    近到他可以清晰地看见精灵低垂的眼睫，如同蝶翼般纤长浓密，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肌肤仿佛由初雪与月光糅合而成，细腻得不见丝毫瑕疵，散发着一种纯净的光晕。


    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宁静而圣洁的气息，这气息对于亡灵而言本该是灼痛的危险信号，此刻却化作了一种奇异的、带着生机的暖流，试图唤醒他早已死寂的躯壳。


    在这破败、阴暗的密室中，她是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的色彩。那光芒不仅照亮了斑驳的石壁，似乎也驱散了些许萦绕在奥斯温灵魂深处的阴冷与死寂。他静静地站着，覆盖着甲胄的身躯如同亘古的雕像。


    他能感觉得到，排斥感几乎是本能地从灵魂深处涌起。


    那光芒……太刺眼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避开这过于纯粹的光辉。


    那温暖，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经过精灵刻意控制的涓流，也让他感到一种被炙烤的错觉。属于亡灵的躯骸本能地抗拒着这生命的能量，每一寸冰冷的骨骼都在无声地叫嚣着不适。


    然而……


    在那汹涌的排斥与不适之下，某种更深层、更隐秘的东西，却如同冰封河床下悄然涌动的一丝暖流，难以遏制地滋生。


    那渗入骨骼的光明之力，初时是灼热的，但很快，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干涸大地汲取到甘霖般的细微悸动，从被光芒浸润的指骨处传来。


    孟临渊掌心流淌的纯净光辉缓缓收敛，最终如潮水般退去。


    奥斯温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覆盖着金属甲胄的指骨下意识地收拢，那被光明之力浸润过的指骨，表面似乎少了几分原有的枯槁苍白，多了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可见的莹润。


    他抬起眼，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眸子再次落在孟临渊身上。精灵的脸色比平时略显苍白，显然刚才的尝试对她而言也并非全无消耗。


    “……感谢你，瑟兰黛尔。”奥斯温声音里此刻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份恩情，远非言语所能承载。“我能感觉到……那方法看来真的有效。”


    他顿了顿，覆盖着盔甲的头颅微转，视线似乎穿透了密室的石壁，望向外面的世界。“我会暂时搬到城中落脚。”


    这不仅是为了方便后续的治疗，更是一种姿态。表明他将恪守契约，留在需要守护的目标，圣骑士莱恩赫特所在的地方。


    孟临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对他的决定并不意外。“可以。需要治疗时，可通过契约感应寻我。”


    奥斯温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卷已被孟临渊收起的古老卷轴，又看向孟临渊，沉声道：“那么，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