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温果然在光辉之城靠近旧城区的一处僻静角落，租下了一座带有独立院落的小屋。这里远离繁华的主干道，石墙上爬满了常青藤，显得清冷而隐蔽，符合他亡灵的身份，也方便孟临渊前来。


    奥斯温卸下了手部的甲胄，露出指骨。他沉默地伸出手，孟临渊则一如既往地平静，将温润的光明之力缓缓渡入。


    过程依旧是伴随着排斥与细微的痛楚，但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无论是孟临渊对力量的掌控，还是奥斯温自身的忍耐与适应，都显得顺畅了许多。


    对方对光明的掌控力度远超奥斯温的想象，他抿了抿唇，夸道，“……你定会成为一位超越凡俗的大祭司。”


    孟临渊闻言，只是极淡地勾了下唇角，“借你吉言。”


    若能更方便地完成原主的愿望，护住莱恩赫特的坦荡前程，那么，站在更高的地方，似乎也无不可。


    她对此似乎并不热衷，也并不怀疑，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可能性。


    奥斯温沉默地看着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在她转身之际，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莱恩赫特的安危？”


    他似乎在斟酌语句，“当然，我会履行契约。但据我所知，他实力强大，性格坚韧，是教廷着力培养的下一代核心。他……似乎并不需要额外的守护。”


    “命运无常，光明亦有照不到的阴影。”她淡淡的说，“你只需记住你的承诺。”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院落门口，只留下奥斯温独自站在原地，覆盖着甲胄的高大身躯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又是命运……


    他想不明白。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斑驳地洒落在他的肩甲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与他躯壳内部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他抬起那只刚刚被光明之力浸润过的手，覆盖着金属的手指微微收拢。


    守护那个太阳般的圣骑士么……既然立下誓言，他便会遵守。


    奥斯温并未刻意出现在莱恩赫特面前，他只是如同一个沉默的阴影，游走在莱恩赫特执行任务的潜在危险边缘。


    以他亡灵骑士的实力和对死亡气息的敏锐感知，往往能在危机爆发前就将其扼杀。


    莱恩赫特最近明显感觉到，自己负责区域的治安似乎好了不少。几次原本可能爆发冲突的巡逻任务，都异常顺利地完成了，连一些小麻烦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提前扫清。他虽然心存疑虑，但调查无果，也只能归结为运气。


    -


    奥斯温站在小屋唯一的镜子前，凝视着镜中的影像。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陌生而新奇的体验。镜面不再映照出森白的骨骼与冰冷的甲胄，而是一个完整的、拥有着鲜活血肉的人。


    他的脸庞依旧带着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但皮肤细腻，覆盖着原本指骨分明的手掌。


    灰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愈发显得沉静。


    高大的骨架被流畅而结实的肌肉包裹，呈现出一种蕴含着力量的生命形态。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肌腱牵动带来的久违的灵活与触感。他甚至能感觉到胸腔内心脏缓慢而有力的搏动，以及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带来的微弱暖意。


    奥斯温沉默地注视镜中的自己良久，然后移开视线，换上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柔软的亚麻衬衫，皮质长裤和外搭的深灰色旅行外套。


    是人类冒险者常见的深色便装。厚重的板甲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柄装饰简约的长剑佩在腰间。


    此刻的他，走在街上，除了气质过于冷峻、脸色稍显苍白之外，与寻常人类已无太大区别。


    守护的契约依旧有效。奥斯温并未因形态的改变而懈怠。


    他不得不承认，莱恩赫特确实如同传说中的太阳，光明、温暖、充满力量，几乎符合世间一切对英雄的定义。


    也难怪瑟兰黛尔会拜托他守护他。


    然而让他措手不及的是莱恩赫特恋爱了。


    莱恩赫特难得的休憩日，他没有穿着骑士制服，而是一身轻便的衬衫和长裤，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身边，是一位有着栗色卷发、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孩，是城内花店老板的女儿，名叫艾莉丝。两人并肩走在热闹的市集上，莱恩赫特脸上带着放松而温柔的笑意，耐心地听着女孩讲述店铺里的趣事，目光柔和。


    奥斯温隐在一条小巷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能听到莱恩赫特爽朗的笑声，看到艾莉丝望向莱恩赫特时，眼中毫不掩饰的羞涩与爱慕。


    他们相谈甚欢，空气中弥漫着轻松愉快的氛围，任谁都能看出那是一对互有好感的年轻男女。


    一股莫名的情绪，如同沉入湖底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在他新生的心脏里扩散开来。他为瑟兰黛尔感到的不值。


    那个精灵，那个拥有付出无数光明之力为代价换取莱恩赫特平安的精灵，此刻却被遗忘在一旁。


    而莱恩赫特，这个被如此珍视的太阳，却在这里与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谈笑风生。


    在他看来，这像是一种辜负。她的付出，难道就是为了让莱恩赫特能无忧无虑地与别人约会？


    他刚走出阴影，踏入阳光笼罩的街道，一个身影便悄无声息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伊西利安。


    漂亮的梦灵今天穿着一身丝绒长外套，外袍之下，是黑色丝绸衬衣，袖口缀着成排的紫晶扣，每一颗都切割成多面，在烛光下折射出蛊惑人心的碎光。


    他左耳垂坠着一枚泪滴状的黑欧泊耳坠，内部虹彩变幻，仿佛封印着破碎的梦境。


    衬得他肌肤愈发白皙，墨黑的短发柔软，那双紫罗兰色的桃花眼微微弯着，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看起来慵懒而无害，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日安，奥斯温爵士。”夏容与漫不经心道，“看来恢复得很不错，几乎与生者无异了。真是令人惊叹。”


    奥斯温停下脚步，银灰色的眼眸冷冷地看着他：“让开。”


    夏容与挑了挑眉：“何必去打扰呢？莱恩赫特骑士拥有享受这一切的权利。”


    奥斯温眉头紧蹙，他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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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才低沉地开口：“她付出良多。”


    “是么，可是瑟兰黛尔并不喜欢他。”


    奥斯温有些讽刺道，“她不喜欢莱恩，难不成喜欢你？”


    “谁知道呢？”夏容与慢条斯理的转了话题。“倒是你，奥斯温爵士，似乎对瑟兰黛尔的事情……格外上心？”


    奥斯温银灰色的眼眸中寒意更甚，但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冷冷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美丽得近乎妖异的半梦灵。


    对方身上那种对一切都漫不经心、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态度，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危险。


    “我只是在履行契约。”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她的意愿，便是守护莱恩赫特。至于其他，与我无关，更与你无关。”


    最终，奥斯温只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侧身绕开了夏容与，他不再去看莱恩赫特和那个花店女孩，转身大步离开，重新没入人群的阴影之中。


    只是那新生的缓慢跳动的心脏，却因这短暂的插曲而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他放了许多感知魔法在莱恩赫特身上，再次拜访了女巫。


    女巫维拉妮卡的小屋依旧被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包围，淡紫色的烟雾从烟囱里袅袅升起。


    奥斯温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正在坩埚前搅拌着墨绿色液体的维拉妮卡头也没回。


    “又有什么需要么，我亲爱的骑士先生？还是你的预知又拼凑出了新的……”她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转过身，看清来者模样的瞬间，戛然而止。


    “你……奥斯温？”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不再是那副覆盖着冰冷甲胄的骷髅骨架，而是一个拥有着苍白但完整肌肤、灰白长发、冰蓝眼眸的高大男人。尽管气质依旧冷峻，但那无疑是属于生者的、血肉充盈的躯体。


    她快步上前，几乎是绕着奥斯温走了一圈，手指试探性地想要触碰他又有些不敢置信地悬在半空。“这怎么可能？！血肉再生……亡者复生？你遇到了什么？不，是谁……是谁做到了这一点？”


    她的语气从震惊转为极度狂热的好奇。


    奥斯温平静地接受着她的审视，银灰色的眼眸波澜不惊。“一位精灵。借助了一份古老的卷轴。”


    “精灵？卷轴？”维拉妮卡猛地抓住他的手臂，触手是温热的带着弹性的触感，这让她更加确信眼前并非幻象。


    “什么样的卷轴？哪个流派的精灵有这种力量？光之精灵的确擅长治愈，但让亡灵重获血肉……这简直闻所未闻！”


    “记载着运用光明之力，修复理智亡灵躯壳的方法。”奥斯温言简意赅，并未透露更多细节，尤其是关于契约的内容。


    维拉妮卡松开手，后退一步，双手抱胸，脸上玩味的笑容重新浮现，“光明之力……修复亡灵……呵呵，真是疯狂而天才的想法。看来你遇到了一位不得了的精灵呢，奥斯温。那么，代价是什么？”


    她可不相信这种近乎逆转生死法则的奇迹会没有代价。


    奥斯温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守护一位圣骑士，直至其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