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之间，沈康安似乎抱着她说了许多话。


    江玖苏听到了他说了他小时候被赶出崔府之后乞讨求生、混入了乞丐之中，后来又各种找活计生存下来的故事。


    她甚至听到了那被碾死的蚂蚱。


    和那暗处中观察着沈瑶与崔老爷的崔昭。


    可她实在太困。


    情绪过山车似的起落，加之过度的消耗，让她终于在半梦半醒间闭上了眼。


    男人搂得极紧，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柔顺的乌发。


    彼此交缠，发丝散乱，少女闭着眼，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沈康安并未听到1987冷漠的机械播报——


    【恭喜玩家！攻略对象沈康安好感度达成70以上，支线通关条件完成。】


    【触发强制支线剧情：决裂。】


    【请玩家确保攻略对象崔昭在支线剧情中存活。完成支线剧情之后，即可回到主线。】


    他没有察觉，怀里的少女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


    沈康安醒来之后怀里空落落的。


    他刚餍足地舒展开身子，帐外却传来人声鼎沸。


    男人下意识地皱起眉。


    帘子被人一把掀开。


    老三闯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死不瞑目的血淋淋人头。


    两人视线对上。


    “他们打过来了。”老三言简意赅。


    沈康安沉声不语，伸手抓起面具，另一手紧握长刀。


    心跳陡然加速，他刚要开口问江玖苏的下落，却见面具里滑落出一张纸条。


    纸上字迹歪斜，潦草得近乎难辨，唯独最后一行的“江玖苏”三字清晰刺目。


    男人飞快扫过，下一瞬，神色却冷硬下来。


    帐外喊杀声愈演愈烈，震得帘布猎猎作响。


    老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沈康安将纸条收起。


    他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握剑的手因压抑而微微颤抖，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面具下的目光却是一片死寂。


    男人深深吸气，转身迈出帐篷。


    “崔昭跑了。”


    他的声音冷厉，未带一丝犹豫。


    “带上人，去追。”


    老三一愣，随即将手中人头丢下，快步跟了上去。


    尘土飞扬，马蹄狂奔，一个个人在身边倒了下去。


    江玖苏死死搂着坐在她身前的崔昭的腰。


    男人的腰身劲瘦却蕴着力量。那袭原本华贵的衣袍早已破旧斑驳，上面满是尘土与泥点，颜色暗沉，可他整个人却依旧笔挺如松。


    高头大马上，他长剑一挥，眉目间仍带着文质彬彬的笑意。


    雪白的面庞在血点飞溅间染上斑驳痕迹，那抹温润的笑意与鲜血交织，反倒带出几分近乎疯狂的意味。


    剑锋所及，挡路的山匪一个个接连倒下。可与此同时，护送他们的侍卫却在迅速减少。


    找上来的崔家人原本不多。


    时间倒回昨夜。江玖苏在听到1987那冰冷的播报声后，第一时间便追问：


    “决裂——”她犹豫了一下，“是指我和沈康安决裂？”


    1987：“正确。”


    江玖苏没有说话。


    良久，她又问：“强制剧情是明早开始？”


    1987：“建议玩家多多存档，在强制剧情中确保崔昭存活。”


    想来想去，江玖苏都想不出来怎么样的强制剧情会导致她和沈康安决裂。


    除非......


    “崔家人明天会找上来？”她平静地问着，“是这样么？”


    “不要骗我，1987。”


    少女内心的声音平淡得几乎称的上冰冷，1987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


    “正确。”机械男音也似乎毫无情绪，“崔家人手不多，需要玩家随机应变。”


    游戏的残酷性，从未像此刻般清晰地摆在她眼前。


    沈康安会怎么想她？


    是满口谎言的骗子，还是不择手段的背叛者？


    江玖苏没有再往深处想。


    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沈康安怀中，悄悄花了几十积分兑换出纸与笔。


    深夜，男人似乎也沉入熟睡。她屏住呼吸，从他怀里小心挪出，坐到桌前，飞快而潦草地写下纸条。


    写完后，她将它压在了他的面具之下。


    她在字里行间留下了崔府佛像的真正位置。


    她甚至还写下——


    她从未有身孕。


    自始至终，她都是为了他而来。


    往后她会失去记忆忘掉他。


    可她……


    笔尖微微颤抖，少女仍写了下去。


    纸条写完，她轻轻放好。


    未来的沈康安面对的是深仇大恨，身处的是无涯的苦海，诡异的金身佛像。


    和一个面对木面具什么都记不得的她。


    而她能留下的，不过是记忆被抹去前，最后一点笨拙的喜欢。


    因为那是发生在未来的过去。


    在无数的存档和时间的迷雾之中，她终于想明白了当初那个窗台上的吻，和那火热的吻里，剧烈而响亮的心跳。


    身边的男人胸膛随呼吸起伏，眉眼放松，似乎真的沉睡极深。


    ......


    太阳还没有升起，她便摸黑离开了帐篷，跑到了崔昭那边。


    部分崔家人已悄然混入营地，帐篷口的守卫不知何时倒在血泊之中。


    崔昭身上的绳索早已被人解开。


    他缓缓舒展四肢，姿态从容，依旧是那副挺拔如玉的模样，仿佛从头到尾半分狼狈都未曾沾染。


    当目光落在江玖苏身上时，他唇角轻弯。


    笑意宛如春花秋月般温柔明亮。


    “苏娘。”


    他唤她，笑眼含情，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你终于来了。”


    少女在一旁崔家侍卫惊讶的神情中，冷着俏脸叫他闭嘴。


    时间回到现在。


    见到周围追击的人越来越少，江玖苏忍不住俯身靠近，压低声音问：“还有多久能到山脚？”


    崔昭上马时曾说过，山脚会有人接应。


    可眼下的情况远比预料棘手，追兵穷追不舍。


    他再好的身手也难以一一击退。


    沈康安手下的人似乎拼了命要拦下他们，连崔家人的死活也全然不顾。


    “怀璧其罪，哪有那么容易脱身？”


    崔昭却神色从容，手中长剑劈斩得干净利落，“换路。”


    他一拽缰绳，马头猛地一转，两人便隐入山林。


    这是一条僻径，追兵果然渐渐稀落。


    两人身边还剩下几个崔家的侍卫，一行人就以为脱身时，路中间立着熟悉的身影。


    高头大马上，男人戴着木面具，面具上刻着的悲怆神色更衬出身上压抑不住的怒意与杀机。


    他劲装紧绷，爆发力十足的肌肉线条如弓弦般拉紧，宽厚的手牢牢攥住硕大的长刀——


    刀锋直指他们。


    江玖苏下意识垂下眼，避开了那道炙热得几乎要灼伤她的注视。


    是沈康安。


    他追上来了。


    刹那间的对峙，让她恍惚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见之时。


    那时，他同样执刀指向她。


    只是彼时的眼眸里没有如今这般悲怆与愤怒。


    崔昭自然也捕捉到了那道灼人的视线。


    如玉般的公子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他有意将身子往前一挪，刻意挡住沈康安投向她的目光。


    他开口，声音里装着几分不真切的凄切与焦急：“苏娘，你快走罢！”


    “此事与你无关——”话音里带着假意的慌乱，目光却始终紧紧盯着沈康安，“我们几人自可应付得来他。”


    他又在发什么疯？


    江玖苏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马。


    几名侍卫也同时抽刀，缓缓围住了沈康安。


    单枪匹马的沈康安，就算再厉害，也无法同时跟这么多的人打斗。


    江玖苏一口气提了起来。


    她心中忍不住地为沈康安担心，崔昭却还在添油加醋：“沈康安，祸不及外人，苏娘亦为我心悦之人......”


    他的话被男人猛地打断了。


    “她和你没关系。”


    男人声音低哑。


    崔昭浑不在意地笑了。


    “苏娘同我约好回崔府。”


    他风度翩翩地端坐在马上，手下的侍卫都摆好了杀气腾腾的架势，“山脚还有崔家的人，你若能想清楚，就让路。”


    沈康安没有理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执拗得近乎固执，只紧紧盯着江玖苏。


    似乎在询问她是否真心如此。


    面前的男女共骑在一匹马上，看起来竟像极了被逼无奈而私奔的苦命鸳鸯。


    沈康安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崔府的院子里。


    男孩眼睛不眨便把蚂蚱碾死在脚下的那个时刻。


    “大人。”


    沈康安抬眸时，少女已缓缓下马，径直走到他面前。


    崔昭冷眼看着，并没有阻止。


    江玖苏伫立在他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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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小的身子衬着他更加高大无比。


    她轻声开口，目光却没有移开他的眼：“勿要拦着我们了。”


    “忘了崔大少爷，忘了崔府罢。”


    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只说给他一人听：“我们本就不该……有什么。”


    崔昭唇边的笑意瞬间消逝，温雅的面庞顿失神色，黑眸死死盯着两人。


    有什么？


    他们之间有过什么？


    沈康安依旧握着刀。


    “你叫我忘记？”他带着面具，看不清面上的神情，可江玖苏却能感受到那股无言的愤怒和悲哀。


    少女向前一步，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她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每句话开头的声音都清晰，说着说着，声线却逐渐变低。


    “勿要拦着我们了。”


    “忘了崔府。”


    “我们就此别过。”


    男人猛地看向了她的唇。


    少女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长刀。


    崔家的侍卫齐齐紧绷起来，长刀与弓弩一瞬间皆对准了沈康安。


    可下一刻，那男人却猛然拨转马头。


    高大的身影在马鞭骤响之下，疾驰而去，转瞬没入林海。


    江玖苏静静地收回视线，神色看不出波澜。


    无人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张纸条。


    但她认得。


    忽然，她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掌心牵了起来。


    江玖苏猛地转过身，就见崔昭眉眼弯弯，黑眸里似有光影流转。


    “苏娘。”他声音温柔里带着缱绻，“同我回崔府罢。”


    1987的提示音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响起。


    【玩家成功通关强制支线：此恨绵绵无绝期。】


    【即将加载主线任务地图，请玩家做好准备。】


    等等，这就通关了——？


    江玖苏刚想说什么，却看到崔昭的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复。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的一切便骤然溶解。


    人、物与景皆像被水泼过的油彩，色泽一点点剥落。


    化作灰白的斑驳，随风而散。


    最后，只余一片无边的黑暗。


    “1987？”


    江玖苏有些不安地问道。


    下一刻，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娘，你可觉得好些？”


    她一点一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身处崔府的房间，安稳地躺在雕花床榻上。


    眉目俊美的公子正俯身注视着她，神情专注而急切，眼底却漾着一贯的柔色。


    他的一只手正牢牢覆着她的手。


    江玖苏几乎是本能般将那只手拍开，清脆的声响在静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公子没有恼，只是关切地望着她，眼中似乎有些疑惑：“......苏娘？”


    “可是做了噩梦？”


    谢谢，你更像噩梦。


    江玖苏一股脑坐起了身。


    崔昭见状，不慌不忙地给她递过来一碗药。


    “你忽然倒在地上，”男人捧着碗，眼神温柔，“我便把你带回了我屋子里。”


    “苏娘莫要觉得唐突——”


    江玖苏盯着那碗深褐色、几乎发黑的药汁。


    药香里裹着一股腥气，苦涩味扑鼻而来，像是从喉咙深处就能勾起反胃般的难受。


    什么脏东西。


    她稳了稳神色，强迫自己摆出当初还把崔昭当作人美心善的“男妈妈”时的神态。


    她对着他道：“我没事，估计是吃东西吃得少了。”


    “不必喝药。”


    崔昭也不在意，把药碗放了回去。


    他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仿佛蝴蝶振翼，轻轻掩下了漆黑眸底翻涌的情绪。


    一袭月白长衣衬得他格外清润出尘，额前的美玉在窗外斜落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宛如熠熠生辉的星辰。


    即便早已知晓他骨子里潜藏的恶劣，江玖苏仍不可避免地被这一瞬的温润气质晃了眼。


    男人抬眸，注视着坐在床上的少女。


    那目光专注而沉静，像是细细描摹，又带着无声的贪婪，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入眼底。


    江玖苏皱了皱眉：“我脸上可有东西？”


    崔昭摇摇头。


    “我只是在想。”他语气温和道，“苏娘是怎么到玉儿的门前？”


    “苏娘不该是回自己的屋子么？”


    男人笑吟吟地望着她。


    “两个方向全然不同，苏娘可是有什么事，所以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