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渡满铜灯的长廊。眼前豁然开朗。


    若不是知道要去见的是“少阁主”，知言完全看不出这里就是千机阁内部。


    外面分明是一座由无数粗壮锁链悬吊而起的巨大塔形建筑，可此刻眼前却是一派宁和景致，碧瓦飞檐，亭台楼阁，奇花异草错杂分布，甚至还有朦胧的水汽氤氲其间，与外部截然不同。


    真是会过日子的。


    外面腥风血雨，里头搁这享福呢！


    一路行来过于安静，只有脚步声和不知道哪儿的齿轮在细微运转的沙沙声，让她有些不自在。知言从沈放之怀中抬起头，轻声问：“谁是少阁主？微生漪吗？”


    他步伐未停，简短答道：“是微生漪的女儿。”


    知言有些愕然。


    一方面，觉得以微生漪在千机阁的地位，其女成为少阁主也是合情合理；另一方面又实在惊讶，微生漪那样的人物，竟然有女儿么？


    她略作思考，消化了这个信息，又道：“师兄。”


    沈放之看她：“嗯？”


    她扯了扯身上依旧散发着微光的雪色软绫，问：“幻境是被你中断的吗？”


    当时感受到的那阵巨大的拉拽之力，不像是幻境自然结束产生的。


    沈放之依旧言简意赅，说：“嗯。在幻境中待太久，对你身体有损。”


    他语气低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知言便懂了，多半又是担心剑元受损，才强行将她拉出幻境。


    她闲不住，路上又追问起她入幻境后外头的事，这才得知，原来在那段时间内，商不缺在那场“鬼拍”中出了手。


    也就是说，笼中那位银发少女如今归他所有。


    她不由好奇，探头朝商不缺望去：“你拿什么换的？”


    商不缺只模糊说不过几样奇珍异宝，留着也是落灰罢了。


    知言识趣，也没有再追问了。


    而他们之所以能入这千机阁内部，也是因为商不缺作为这场拍卖的最终买主，依照千机阁的规矩，拥有了相应的权限。


    这个她熟！VIP玩家嘛，氪金多的大佬自然是有特殊照顾的。


    知言又将前因后果捋了一遭，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黑市。


    恐怕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冲着黑市来的。目标也十分明确：拿下拍卖，然后凭借买主的身份进入千机阁，再找千机阁的人要情报网，找到洗髓丹的卖家。


    千机阁地界内发生的事，阁内不可能毫无线索。


    只是事发突然，千算万算，一没算到今日是鬼拍，二没算到知言会陷入幻境，更没算到她能直接在幻境中看到了李嗣的一生，直接窥见了卖家的线索。


    好险……


    差点以为他们拍下弥弥，多少是有点担心她的成分在内。现在看来，纯纯与她无关，反倒显得她有些自作多情了。还好她刚才没把那点微妙的感谢说出口，不然此刻脚趾都能抠出一座千机阁了。


    她仰头又问了一圈关于拍卖和后续的细节，确认与自己的猜测相差无几后，便也没什么好再问的了。


    身心俱疲的感觉再次涌上，她下意识地将脑袋一歪，重新靠回沈放之的肩头。


    沈放之抱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将她更稳当地圈在自己怀中。


    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低头思考，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


    剑元，是的，诚如商不缺所言，剑元的确不能有事。


    知言对于他的目光毫不知情，只是迫不得已攀着他的脖子，脸颊紧贴着他微凉的衣料，既尴尬于这过于亲密的姿势，又因自己的虚弱而无力挣扎，只能尽量缩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这样尴尬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转过一处拐角，便又是另一方景象。


    这里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大厅，却杂乱得超乎想象。


    知道的是来见千机阁的少阁主，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一个庞大无比的杂货铺仓库。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物品：靠墙一测是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塞满了各种材质、新旧不一的卷轴和书册。中间区域则被无数大大小小的陈列架或木箱占据，上面摆满了奇形怪状的矿石，到贴着符箓的瓶瓶罐罐，还有许多知言不认识的东西，形似一个个小小的摊位。


    更有很多东西直接堆放在地上，形成一座座小山，只留下狭窄的走道，仅容一人通过。


    拥挤，庞杂，凌乱。


    东西多得简直让人无处下脚。


    沈放之抱着她，十分轻松地避开了地上的杂物，在一处相对空旷的角落将她放了下来。


    知言坐在一个没有堆放物品的木箱上，一边轻轻揉着有些发麻酸软的手脚，一边环视四周。


    就在她身旁不远处的空地上，赫然摆放着那个在拍卖场上见过的铁笼。笼子里，那个银发少女依旧蜷缩着，身影单薄。


    知言脱口而出：“弥弥？”


    既然已经被商不缺“买下”，怎么还是这副模样？


    知言心中没有半分被她拉入幻境的愤怒，反而对他人涌起一股无名火。


    她转头看向一旁正拿着一个小匣子饶有兴致打量的商不缺，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满道：“为什么不把她放出来？你难道要一直这样关着她？”


    商不缺闻言，收回打量货物的目光，转着手中的折扇耸了耸肩，一脸理所当然道：“小师姐，这可怪不得我。现在还没正式交货，按千机阁的规矩，钱货两讫之前，物品需保持原状。”


    他顿了顿，狐狸眼瞟向沈放之，“唉，”，他叹了一口，“而且总得等你这个被拉入幻境的人醒了，确认你安全无恙，我们才好进行下一步不是？万一有什么问题，牵连到你，沈师兄还不得找我算账？”


    “那我现在没事了，”知言立刻接了话，声音特意抬高半分，显得她十分无恙，“可以放她出来了吧？”


    “是她自己要求的。”


    一道女声从上方传来，腔调听起来没什么起伏，甚至听起来比沈放之还要冷三分，带着天然的距离感。


    知言这才抬头，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一个身着简单利落的深蓝色劲装、长发高束成马尾的女子，正踩在一个木制高架梯上，伸手整理着书架顶层的卷轴。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十分专注，说那句话也并未看向他们，依旧继续着手上的事情。


    随后，她身影轻轻一晃，瞬间从高高的梯子上消失，下一刻又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先是对着引路而来的那名仆从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辛苦你了。”


    那仆从恭敬行礼：“小的告辞。”便迅速退下了。


    知言看着她这神出鬼没的身手，心下讶异。


    她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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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本事，应该也不需要那梯子就能轻易把书籍整理好，可她却仍然像凡人一样，亲自踩着梯子挨个整理。


    也不知该说她闲得没事做，还是该说她真的很爱自己这间杂乱无比的杂货铺，连整理的过程都乐在其中。


    弥弥听见她的声音，也抬起头来，银白剔透的眸子先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看了看那蓝衣女子，又再次直直地看向知言。


    这一次，她没有再被带入幻境。


    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逢霜像是能读懂她的心思，再次开口替她解释道：“这笼子由特殊的玄铁制成，与她身上镌刻的这些符文配合，可以压制她体内不断侵蚀的魔气。”


    魔气？知言心中猛地一沉，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句，她依旧用那副没有起伏的嗓音道：“李嗣的魔气之源被她吸纳锁在自己体内。她本身半妖之体就已残破，如今更是如同一个盛满毒液的脆弱器皿，随时可能彻底因酸蚀而崩裂，活不了多久了。”


    逢霜声音顿了顿。


    “想要救你们的同伴，”她依次看向沈商二人，“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杀掉她。”


    平地起惊雷，这话让知言整个人如坠冰窟。


    逢霜却继续毫无感情地补充道：“容器破碎，其中蕴藏的魔气源头自然随之消散。诸位既已在此处见证，那么本次交易就算是达成了。人是你们的了，至于如何处置，你们可以自行决定。”


    知言喉咙发堵，久久不能说话。


    凭什么她的生，要建立在别人的尸骨上？


    即使知道她非人为妖，知言也无法办到不动容，更无法坦然接受。


    她先看向笼中低垂着眼的弥弥，又望向一旁负手而立的沈放之，眼底写满抗拒。


    她办不到。


    然而沈放之只是略作思考，随即抬手对逢霜一礼，平淡道：“多谢少阁主指点。”


    话落，剑气已凝于指尖，寒光微闪，直指弥弥眉心。


    干脆、果决，像在执行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命令。


    离额心半寸时，弥弥先一步闭上了眼，嘴角微弯，像是终于归家的旅人，终于如愿以偿。


    霜白剑气无声透体而入，没入的那一刹那，弥弥的轮廓像是被尖锐钝器凿开的，从眉心开始龟裂。


    却不是血痕，而是银白裂痕。


    她的身体从眉心开始，顺着裂痕瓦解，缓缓化作无数银色光点，飘散开来。


    随后是那些银发，从发梢开始，一片接一片地飞散。


    她维持着那个浅笑，嘴唇轻动，无声地道了句“谢谢”。


    裂痕迅速蔓延，整副身躯顷刻碎成漫天银屑，在空中盘旋片刻，倏然聚拢成一束柔和光流，顺着知言的掌心渗进经脉，凉意过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有鲜血，没有挣扎。


    待知言回过神时，掌心空空，笼底空空，灯火未晃。


    弥弥已消散得干干净净，连尘埃都没留下。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间，她僵在原地，失去了言语和动作的能力。


    逢霜像是早已料到结果，她神色平平地看着那束银光没入知言掌心，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枯叶离枝般稀疏平常，毫不惊讶。


    “我不喜欢这称呼，”她侧过头，声音依旧，“逢霜，姓逢名霜，不是微生逢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