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祭拜


    不知是什么缘故，寒江雪越下越大，黎芊芊仿佛醒了，又仿佛在梦里。


    她能闻到冰雪清新的味道，只是看不到一片雪花。


    这里很温暖。


    似乎有人为她整理了一下被子，触感消失后，她猛地睁开了眼，从梦中抽离，有些恍惚。


    窗外晨光熹微，她躺在床上，转头一看，因不适应亮光而微微眯起眼。


    她看到了窗外行过的人影，是魏止郢。


    是他刚刚来过了吗？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呢？


    黎芊芊仔细回想了一下，还好，这次没有失忆，都还记得。


    她在龙文谷和南渡师母一起举行起死回生的仪式，那里寒风与法术交织，彻骨的寒冷让她冻晕过去了，兴许是魏止郢和南川翎救了她们。


    那……师辰风呢？


    她掀开被子，拿起旁边椅子上搭着的大衣，披上便出了门。


    外面似乎比之前更冷了。


    她循着魏止郢的方向跟过去，正是那屋后的小庙处，有人正在讲话。


    黎芊芊正想走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空中不停飘荡的白幡。


    她瞳孔急骤缩小，整个人也定在了原地。


    “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你的什么吗？”是魏止郢的声音。


    南川翎道：“她说她想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魏止郢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南川翎道：“早在一年前，她就见缝插针地跟我提这些，所以我说她总是神神叨叨的。”


    魏止郢道：“那时你就明白了？”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但我说了好多遍，我不能没有她，没有她陪我，没有……没有她这个念想，我……”他哽住了，“虽然师母师母地叫着，可我早已把她当做我娘了，哪有孩子不念想娘的……”


    “哪有娘一心抛下孩子求死的……”


    魏止郢道：“但是你要宽容她的想法，宽容她去完成她的夙愿……”


    南川翎吸了吸鼻子：“当然，她想做的事，我不会硬拦着，我只是觉得，这对我是否有些不公？”


    “若是她想做的事只能以身死来完成，她不去做的话，是否对她有些不公？”魏止郢道，“她的朋友都死了，自己的法力也快要瘫痪了，她其实也很痛苦。”


    南川翎不语。


    “南师姐曾是辰国西南边陲的一名大妖，如今却落魄至此，”魏止郢轻轻地苦笑了一下，“她也想为自己的朋友做些什么……或许有千万条路能走，但你也不要怪她选了这条路。”


    他的声音比平时温柔了不少，他早已明白南渡心中的煎熬，只是希望南川翎也能慢慢理解她的选择。


    南川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


    “你给我跪好了！”他愠怒道。


    “哎咿……”


    黎芊芊站在墙角，始终不敢走出去，但听到这声音，只是简短的两个音节，仿佛穿越了十三年，再一次实打实地落进她心中。


    她迫不及待地探头看过去，小庙口的灵柩前齐齐跪着三人。


    其中两人穿着棉衣，正是魏止郢和南川翎，另一人穿着临时拿来的素色单衣，乖乖地跪在南川翎旁边，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感觉不到冷。


    黎芊芊站在原地怔了半晌，才踏着薄雪慢慢走过去。


    他依旧是那么警觉，听到动静便立马回过头看她，而黎芊芊却不敢低头，她知道这人在看着她，但她始终不敢对上视线。


    他的脸上和裸露在外的手背上还有尚未消散的鳞片，金色的瞳孔在日光照耀下格外显眼，他看到了黎芊芊……却没有任何反应。


    魏止郢和南川翎也看着她，没有说话，黎芊芊走过去，跪在师辰风身边，向南渡的灵柩重重地磕下了头。


    其余三人也跟着她一并默然跪拜。


    *


    原来活一个人，是真的要死一个人才行。


    她还天真地以为，南渡真的有办法。


    她回想起仪式前发生的所有事，南渡和她谈起师云回、魏止郢被下了封口令、南川翎做的一桌菜……种种的种种皆有迹可循，她也早早发现了不对劲，可是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南渡一定知道后果，既已明白这必死的结局，又是怎么下定决心走上这条死路？


    黎芊芊心中五味杂陈，说真的，她该如何对别人的性命负责？


    她趴在地上许久都没有起来，一旁的魏止郢担心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肩膀簌簌地抖动起来，看着她淌了一地的泪。


    为什么总是有人在牺牲？


    她在北疆反复求索了三年，始终不敢逃出十三年前的牢笼，困住她一辈子的苗疆，为了挣脱，代价竟是不断地有人为她牺牲。


    无可奈何，胸中只剩下“一事无成”的无力感。


    她也想手握法力，救下身边的人，哪怕少死一人也好；


    她也想身怀武功，为朋友出一份力，哪怕不拖后腿也好……


    黎芊芊忽然觉得自己很笨。


    是不是再多考虑考虑，事情会有别的解决办法？是不是再多想几条路，就不会一直走到今天？


    她好像一直一直待在别人的保护伞下，无能为力。


    她真的不想再看到别人为了她、为了她的事去死了。


    *


    雪落了许久，黎芊芊趴着的背上也积了一层薄雪。


    师辰风伸手轻轻帮她拍落，她直起身，低下头道：“谢谢。”


    “外面待久了冷，和我一起回去吧。”师辰风轻声道。


    黎芊芊这才发现，魏止郢和南川翎已经离开了。


    “我待了多久？”她道。


    师辰风道：“半个时辰了，他们回去做午饭了。”


    黎芊芊长呼了一口气：“你再陪我待一会儿吧。”


    师辰风不语，算是默许了。


    黎芊芊抬起头，看着南渡的灵柩，棺盖上放着赤尊灵使的神像。


    都道阴间黄泉没有回头路，想不到赤尊灵使这里竟可以以魂换魂。


    “你在赤尊灵使那里过得好吗？”黎芊芊淡然道。


    师辰风转头看她，摸不着头脑道：“啊？”


    黎芊芊道：“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师辰风盯着她道：“当然记得……”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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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芊芊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师辰风摇摇头，道：“敢问姑娘姓名？”


    “啊，”他又补充道，“若不愿透露，我也不强求你说。”


    黎芊芊这才转过头来，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瞳。


    “黎芊芊。”


    师辰风眼中蕴着笑意：“黎姑娘，我记下了。”


    黎芊芊移开眼神，脸上挂着微微的苦笑。


    “黎姑娘，”师辰风道，“你生来面冷，就该多笑笑才是。”


    黎芊芊脸上的笑又消失了。


    她从小就很少笑，长大之后，更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笑了。


    短暂地伤感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


    黎芊芊不是妖，不能把师辰风给她的记忆再还回去，所以在这之后，就要把所有的事，一切的一切都讲给他听。


    她叹了口气，道：“你以后就得跟着我了，不愿意也得愿意。你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吗？”


    她已准备好了话术，等师辰风说出那句“不知道”后，好好跟他解释一番。


    没想到师辰风忽然很笃定地看着她道：“我是被南师母复活的妖。”


    黎芊芊怔住。


    “这是他们刚刚告诉我的。我虽已记不得之前都做了些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但我知道，你们是我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师辰风语气坚定认真，“南师母因我而死，我也不想让她失望。”


    “我愿意跟着你，我会一直跟着你，”他道，“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黎芊芊心口堵着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只剩下了一句话。


    “好，我会告诉你，我会把一切的一切全都告诉你。”


    黎芊芊深深地望着他，她想把他整个人都装进眼中，她不想再有人离开身边了。


    “接下来，我要你跟我回到辰国，回到北疆，我要带你去见一些人。”黎芊芊心中已开始筹划。


    师辰风道：“什么人？”


    黎芊芊道：“一些故人，他们曾是你的伙伴，你的战友。”


    师辰风道：“好。”


    二人安静半晌，黎芊芊又问道：“重生后便要背负这些仇恨，你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已经可以好好休息了……”


    师辰风道：“我不会这样想，若是无法避免死亡，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我能回来，必然有要有所背负。”


    毕竟之前的他，能背负杀害黎人青的诬名，没有放下离开，而是一直查到卜尤和姬玉山，那么这一世也不会改变。


    “你只管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他道，“这是属于我们的因果，总该有个更好的结果。”


    黎芊芊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师辰风像是回到了自己失忆那段时间。


    她道：“不论之前都发生了何事，你要记住一点，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你的性命于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你的命在你自己手上，不要随便地交给谁。”


    师辰风认真听着。


    “包括我。”


    *


    说完，黎芊芊长叹一口气，而这时，外面有人在叫她。


    魏止郢站在不远处，道：“你们两个，先回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