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红颜弃轩冕
作品:《诗牌盛唐I:长安热搜榜》 阿松手脚麻利,不多时,几张矮几便在堂中拼凑起来。菜肴陆续端上。不算奢华,却是山居特有的清新与本味。
绿油油的清炒山笋,仿佛还带着雨后的湿气,青翠欲滴;一碗奶白色的鱼汤,飘着几段嫩葱,鲜气扑鼻,正是昨日钓得的江鲈;一碟金黄喷香的煎豆腐,外焦里嫩;另有一盆碧莹莹的荠菜羹,点缀着几粒枸杞。
主食是蒸得松软的粟米饭,还配了一小碟自家腌制的酸脆菖头。酒是邻家自酿的米酒,盛在粗陶坛里,色泽微浊,香气却醇厚。
孟浩然亲自执勺,为二人布菜,口中谦逊道:“山野之地,只有这些粗茶淡饭,比不得长安珍馐,二位莫要嫌弃。来来,趁热用些,暖暖脾胃。”
“浩然兄太过自谦了!”李白端起粗陶碗,啜了一口鱼汤,长长舒了口气,赞道,“鲜美至极!长安的酒楼里,可寻不到这般天然的滋味。”
鲜甜的滋味滚过舌尖,落入空空如也的胃腹,带来熨帖的暖意。
王昌龄也默默夹了一箸山笋,慢慢咀嚼着。那清爽微甘的口感,稍稍冲淡了口中连日来挥之不去的苦涩。
孟浩然见他们神色稍缓,这才斟酌着开口,不无感慨道:“说来惭愧,我这山野之人,耳目闭塞。前些时日看诗牌,只知北边洮州不甚太平,吐蕃突然发难,幸得守将霍英华将军拼死力战,终将来犯之敌驱逐。”
他摇摇头,又为二人斟满米酒:“只是苦了边地的百姓。来,这杯酒,遥敬边关将士。”
他本意是表达对边事的关心与对将士的敬意,话语也完全依照官方诗板的通报。然而,这话听在刚刚从那片“不甚太平”之地挣扎出来的李白耳中,却像是针扎火烧一般。
只听“当”的一声,李白手中的酒碗搁在了案上,力度不小。
“驱逐?”李白猛地抬头,眼中那被热汤和米酒暂时熨帖的郁结与愤怒骤然决堤,声音也拔高几分,打破了草堂内片刻的宁谧。
“好一个‘驱逐’!好一个‘拼死力战’!浩然兄,你可知那所谓的‘突袭’背后,是何等龌龊的阴谋!那一句轻飘飘的‘驱逐’,背后到底是何等惨烈!那让洮州化为焦土、百姓血流成河的罪魁祸首——”
“太白!”
坐在他身侧的王昌龄脸色一变,急声低喝,同时伸出手,紧紧按住了李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
有些话,即便面对至交,在这敏感时节,也绝非可以轻易宣之于口的。
孟浩然被李白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惊得一怔,手中的酒勺悬在半空。但他毕竟见过风云变幻,也是通透豁达之人,瞬间便明白了王昌龄的顾虑。
他放下酒勺,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这简陋的草堂四壁。窗外是郁郁青山,廊下唯有春风穿过的细微声响。
“少伯不必紧张。你看我这鹿门山,除了花鸟虫鱼,便是清风明月。难道还担心窗外的山雀听了去,飞到长安朱雀门上告密不成?”
他边说,边瞥了一眼窗台上那只还在专心啄食粟米的山雀。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山雀啄食完最后一粒米,觉得堂内气氛骤然凝重,也顾不得和主人道谢,“扑棱棱”振翅而起,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很快消失在窗外葱茏的绿意之中。
孟浩然见状,不由莞尔一笑,摊手道:“瞧,这下连唯一的‘耳报神’也飞走了。此处天地,此刻唯有我等三人。太白,心中有何块垒,但说无妨。憋在心里,反倒伤了自家身子。”
王昌龄按着李白手臂的手,稍稍松了些力道,但眉宇间的凝重未散。
李白感受到王昌龄手上的力度和眼中的情绪,回以一个“我自有分寸”的眼神,紧接着仰头将杯中米酒一饮而尽。
孟浩然坦诚而包容的态度,以及这安全无虞的环境,最终让他放下了所有的顾虑,滔滔不绝起来。
“浩然兄,你道那吐蕃为何能如此精准地发动袭击?为何能绕过重重防线,直插洮州腹地?因为朝中有人,与虎谋皮!”
他的目光锐利如剑,尽管刻意压低了音量,其中的恨意与悲愤却丝毫未减。
“是李林甫!是他欲对我赶尽杀绝!派杀手于驿道截杀不成,竟丧心病狂,勾结外敌,以洮州一城军民为饵,布下这绝杀之局!他本意或是借吐蕃之手除掉我这眼中钉,或是制造边患以巩固其权,却不料玩火自焚,引狼入室!最终遭难的,是无辜的洮州百姓!是那些守城的将士!是……是无数像崔清那样,本该有远大前途的年轻人!”
他字字铿锵,但所能传递的激愤和痛惜远不足他亲身感受之万一。说到最后,他声音已微微嘶哑,捶在桌案上的手青筋隐现。
孟浩然静静地听着,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继而是一种深沉的肃穆。
他虽然远离朝堂,但往来于张九龄门下,京城的事也略知一二,对李林甫的权势与野心更是心如明镜一般。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权相的争斗,竟能残酷肮脏至此,不惜以边关重镇和万千生灵为赌注。他更没想到,自己身边的好友竟成了这只笑面虎的猎杀对象。
李白如黄河之水般滔滔不绝地讲完,胸中那口梗了多日的恶气似乎稍畅,但随之而来的并非解脱,是更深的疲惫。
他抹了把脸,声音低沉下去:“不瞒浩然兄,这一路赶来,风餐露宿,舟车劳顿倒尚在其次,真叫我等无所适从的是心里难以安宁。夜夜合眼,耳边便是喊杀声、哭嚎声,眼前便是冲天的火光、遍地的……有时好不容易入睡,又猛地惊醒,冷汗涔涔。”
王昌龄始终沉默着,此刻听到李白提及夜不能寐,手中的竹箸轻轻搁在了案上。
“浩然兄,太白所言俱是实情。然,我有一言,想讲与浩然兄听。”
他看向窗外,那几个孩子正在毗邻的院落中围坐,小口饮着茶,不时小声交谈几句,比在路上时放松了不少。
“在家时,我是为人父者;在学堂里,我是为人师者。看着孩儿们一天天长大,读书、识字、知礼、守节,只觉世间妙处莫过于此,任凭我们谁也无法想象出他们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或是紫袍绶带,或是顶盔掼甲。他们的模样,从来不在我们的料想定论里。”
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李白和孟浩然:“崔清……本也应该如此。他到我们这般年纪的模样,本也应该不可预知。但是他……他的模样,永远都是二十岁,那个洮州长史,追镝使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把那试图冲出的湿润逼回去。但再睁开时,眼眶里依旧泛起了水光。
“他说,他爱我那句诗,我便依着他写了。可惜,他没看到……看着他被妥帖安置,安然返乡,我一遍遍劝自己:放下吧,忘了吧,他死得值,而且也回家了不是么?他们父子两代都是英雄,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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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应该团聚了。但是……但是……我总觉得,他最后念的那半句诗,还在风里飘着……”
李白低下头去,只一瞬,他又抬起头,把手搭在王昌龄肩上,什么都没说。该说的,他在那夜的荒原上都说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孩子怎么在我眼前,出气多,进气少,然后一点点……一点点没了生息……我就那么抱着他,眼睁睁瞧着他怎么被……冻僵……”王昌龄抬起衣袖,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少伯惭愧,让浩然兄见笑了。”
孟浩然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出言安慰,只是拿起酒坛,再次为二人的杯中斟满,也为自己满上。
待二人讲完,他端起酒杯,向二人示意,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米酒的微辣过后,是淡淡的回甘。
他放下酒杯,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平静而温和:“太白,少伯,你们说的,我虽未亲身经历,却能体会一二。当年,我亦有段时日,夜夜惊梦。梦里光怪陆离,叱骂、嗤笑、冷风、高阁……不一而足。醒来便是满身冷汗,心绪不宁。”
他转回头,目光清澈地看向二人:“那时候啊,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只觉得天地虽大,无我立锥之处。整日躲在这方寸之间,不知该如何自处。你们来时可曾瞧见门上牌子?便是那时候挂上的。”
李白和王昌龄都看向他。孟浩然虽未明说,但他们大概猜测,那是他在长安求仕不得,失落返乡的旧事。
孟浩然继续道:“后来啊,我便不再强迫自己安坐书斋。烦闷时,便去登那岘山,看羊公碑,眺望汉水茫茫。感天地之悠悠,觉自身之微茫,些许块垒,似乎也能随江风散去几分。”
他亮出双手,与李白王昌龄所想不同,那双手并非是久在书斋保养得宜,而是带着些许老茧,甚至堪称粗糙。
“再后来,我就干脆卷起袖子,下到那几分薄田里。除草、浇水、侍弄瓜菜。掌心磨出了茧,汗水滴进土里,看着秧苗一点点长高,土地从不辜负耕耘。慢慢地,手脚忙着,心里那些翻腾不休的惊惧也好,不甘也罢,倒像是被这实实在在的劳作,一点一点地压平了,晾干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菜肴:“便是这些。吃着自己种出的菜,钓起的鱼,便觉得这日子,是扎在土里的,是实实在在的。风雨再大,总有个生根的地方。”
他看向王昌龄:“少伯,你若愿意,明日我便带你上山下地。不必多想,只是去看,去走,去流一身汗。山水无言,土地厚重,它们或许解不了你的心结,但能让你喘口气。”
他又看向李白:“太白,你胸中块垒,非酒能化。但在这里,酒管够,话也能说尽。骂完了,恨完了,若还觉得憋闷,也随我去溪边垂钓,去林间听松。这鹿门山别的没有,便是这春光无限,任由你纵马狂歌,或是醉卧花间。”
孟浩然的话语,如同他亲手烹制的鱼汤,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高深的道理,却带着土地的温度与山泉的清澈,悄然渗入两位挚友千疮百孔的心田。
至少在这一刻,这间简陋的草堂,成为了风暴过后,一个可以暂时搁下所有重负、让灵魂得以喘息和舔舐伤口的港湾。
王昌龄沉默许久,终于抬起眼,对孟浩然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李白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再次举杯,涩然一笑:“那明日,便有劳浩然兄,带我们这后生,去沾沾地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