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明荆轻轻合上房门，转身见白衣女子站在廊下。


    月光照在她纤长的身影上，为她铺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她取下被血沾污的面纱，正在用一方素帕净面。


    那是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远山黛眉下，是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眼尾微垂，带着与生俱来的悲悯。


    她的美不张扬、不凌厉，如同高悬的明月，温雅高洁，透着洞悉世事的通透。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


    听到脚步声，女子抬眸望来，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既已见我真容，道友何不也坦诚相待？”


    宿明荆静立廊下，抬手取下银质面具。


    面具缓缓滑落，露出一张同样出众的面容。


    眉如细剑斜飞入鬓，眸色浅淡如琉璃凝霜，在月下流转着清冷光华。


    两位女子相对而立，一个高洁如明月，一个清冷似寒霜，风华各异，相映生辉。


    “好气度。”白衣女子由衷赞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想必道友是玄天宗高徒吧？”


    宿明荆微微颔首，声音如冰泉击玉：“玄天宗宿明荆。”


    “我名尹素心。”女子浅笑盈盈，执了一个标准的道礼，“是栖霞门弟子，亦是游历四方的医修，暂居此地，悬壶济世。”


    她说话间，窗外忽地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啾啾——”


    一只通体碧绿的小鸟振翅飞入，速度飞快，鸟喙衔着一株泛着蓝光的灵草。


    它的翎羽流光溢彩，黑曜石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灵动有神。


    “啾！”


    它轻盈地落在尹素心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她脸颊，发出欢快的鸣叫。


    “乖。”尹素心笑着轻抚小鸟的翅羽，接过灵草，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喂给它，“辛苦你了，阿碧。”


    宿明荆的目光落在这只灵雀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小鸟歪头打量她片刻，忽然振翅飞至她面前，绕着她轻盈地盘旋一周。


    “啾啾啾！”


    尹素心见状，轻笑出声：“看来阿碧很喜欢道友呢。”


    “......”荣苏藏在宿明荆袖中，屏息凝神，努力收敛自身灵力。


    方才听到“栖霞门”三个字时，他便觉得耳熟。


    此刻见到这只灵雀，记忆登时如潮水般袭来。


    这碧羽小鸟，竟是当年衔着他飞离悬崖的那只寻灵雀，如今居然还活着！


    彼时它遇袭受伤，被迫松开荣苏，阴差阳错之下，才让他坠入宿明荆的药篓。


    谁曾想，时隔多年竟会在此情形下重逢。更巧的是，这只寻灵雀的主人竟然就是尹素心。


    荣苏心中不由有些微妙。看来他当年所料不错，这寻灵雀的主人果真是位医修......


    尹素心似有所觉，目光在宿明荆袖口停留了一瞬，但随即便快速移开。


    她将灵草收入玉盒，正色道：“那位姑娘身上的毒确实棘手，但并非毫无办法。”


    宿明荆眸光微动，“何解？”


    “我方才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我可以分文不取为她医治，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尹素心直视着她的眼睛，不疾不徐地道：“若她能活下来，我要她留在我身边五十年。”


    宿明荆闻言沉默。


    孟青遥对玄天宗而言已经是个“死人”，青囊真人定已抹去了所有痕迹。


    无人会在意一个药侍的去向，回宗门已再无可能。


    但即便如此，宿明荆也不能替她做这个决定。


    屋内一时寂静。


    就在这沉默中，内室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我愿意......”


    二人下意识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诧异，当即便推门而入。


    却见孟青遥不知何时已然醒转，正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幛顶。


    她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却带着一丝决然，嘶哑道：“只要能活下去......我愿追随前辈......”


    尹素心眼中闪过怜惜之色，缓步走到床前，柔声道：“跟着我可能会吃苦，你当真想好了？”


    孟青遥却固执地点头，目光转向宿明荆，“师姐，我愿意的......”


    宿明荆看了尹素心一眼，走到床边，语气带着几分严肃：“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去，便再难回头了。”


    对尹素心此人，她不甚了解，也未必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已经......回不去了。”


    孟青遥望着自己枯瘦的手掌，指尖微微发颤，露出一抹苦笑，“我早已......无处可去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坚定：“玄天宗......我回不去了。若长老知晓我还活着，他定不会放过我......不如一走了之......”


    尹素心轻轻按住她颤抖的手，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我可以立下心魔誓，绝不会伤害你分毫。”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栖霞门虽不及玄天宗势大，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谢谢前辈......”


    孟青遥反握住她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宿明荆看着这一幕，神情复杂。


    也罢，人各有命，至少跟在尹素心身边能解她身上剧毒。


    她转向尹素心，“她身上的毒有何特别之处？”


    “她体内混合了至少三十种剧毒，常人沾上一种便难逃一死，她能撑到如今，全凭自身造化。”


    尹素心说着，轻轻掀开孟青遥的衣领，露出颈间淡淡的黑色纹路。


    施针后，她身上的毒纹已褪去大半，但仍有残毒未清。


    宿明荆俯身看去，只见那些毒纹聚成一片，竟隐约形成某种图案。


    形似一只黑色蜘蛛。


    那蜘蛛在灯下栩栩如生，八条细腿纤毫毕现，腹部的花纹诡谲鲜明。


    她默了默。


    “这是......”


    尹素心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虽然还不能确定，但这极有可能是一种特殊体质。”


    “只是这体质显然是后天形成，尚未完全觉醒，否则这些毒根本伤不了她分毫。”


    荣苏忍不住喃喃：“难怪她体内一直有股奇异的力量在支撑......”


    尹素心轻抚她枯瘦的手腕，缓缓道：“这股力量虽护住了心脉，却也只是勉强维系一线生机，性命之忧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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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向床榻上的孟青遥，声音轻柔：“若你随我修行，我不仅能解你体内剧毒，还可助你彻底觉醒这特殊体质。”


    “你可愿意？”


    孟青遥艰难地点头，颤抖着吐出三个字。


    “我......愿意。”


    “好姑娘。”尹素心轻轻握住她的手，转而看向宿明荆，“那么，宿道友，人就交给我了。”


    屋内一时寂静。夜风透过窗隙潜入，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三道纤长的影子。


    良久，宿明荆神情肃然，向尹素心微微作揖：“那便有劳尹道友了。”


    ......


    孟青遥努力睁大眼睛，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开口。


    尹素心为她掖好被角，指尖温柔地拂过她额前碎发，轻声道：“明日便开始正式治疗，或许会有些疼，你要做好准备。”


    “嗯......”


    孟青遥虚弱地点头，目光却仍紧紧追随着宿明荆，仿佛要将这道身影深深刻入心底。


    就在此时，屋门突然被推开。


    小药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脸涨得通红，嚷嚷道：“师父，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玄天宗的人，像是要搜查什么人！”


    宿明荆眼神一凛，立即看向尹素心。


    尹素心却神色从容，只轻轻拍了拍小药童的脑袋，“莫慌，先去将后院的药炉生起火来。”


    待小药童跑开，她才对宿明荆道：“不必担心，我这医馆内设有特殊禁制，外人探查不到内里情况。”


    她指向墙上那些经络图，“这些皆是阵法布置，足以阻挡元婴以下修士的探查。”


    说着，她略作停顿，压低声音：“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宿道友最好......”


    “我明白。”说话间，宿明荆已重新戴好面具，目光落向床边，“我师妹便托付给你了。”


    “宿道友请放心。”


    见她这般装束，孟青遥眼中有些许茫然：“师姐......是要离开了吗？”


    “嗯。”


    宿明荆简短应声，从储物戒取出一枚传音符，轻轻置于她枕边，“若有需要，可以用它联系我。”


    孟青遥伸出手，紧紧握住传音符，声音细若蚊蚋：“多谢......”


    宿明荆未再多言，只轻轻拍了她枯瘦的手背，转身朝门外走去。


    夜风卷起她的斗篷，长发在风中轻扬，带着几分洒脱之意。


    行至门口，她忽地停下脚步，微微侧首。


    “好好活着，往后只做你自己就好。”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孟青遥瞬间红了眼眶。


    她攥紧那枚传音符，重重点头，哽咽道：“师姐，你也保重。”


    宿明荆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月光下，她的背影挺拔，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尹素心倚在门边，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眼中若有所思。


    “啾啾！”


    停在她肩头的寻灵雀倏地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向药柜，停在柜门上不停地啄着。


    “你呀......”


    尹素心莞尔一笑，眼中的深思瞬间化作温柔，“知道了，馋嘴阿碧，这就给你取灵兽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