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夜风拂过乱葬岗，卷起枯黄的落叶，四周弥漫着死寂萧索。


    月光微凉，洒在无名坟冢上。白骨曝尸于野，磷火无声明灭，空气中浮动着腐朽腥气。


    偶尔传来几声鬼鸦哀鸣，更添几分阴森。


    周厉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地上只留下一个浅坑，和那卷单薄的草席。


    草席一角被风掀开，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臂，呈现出诡异的乌黑。


    “哒、哒......”


    轻微的脚步声蓦地响起，在死寂的乱葬岗中格外清晰。


    一道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土坑旁，黑色斗篷在风中翻飞。


    宿明荆站在坑边，斗篷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淡色的唇。


    她指尖轻弹，一道灵力流转，草席应声掀开。


    孟青遥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呼吸已然停滞。


    她的皮肤溃烂不堪，发丝稀疏，脸上爬满蛛网似的黑纹。黑紫色的唇微张着，仿佛还在无声呐喊。


    不难想象，她曾遭受过何等非人的折磨，身体几乎只剩一副骨架，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她......还活着吗？”


    荣苏震撼地看着眼前惨状，叶片不自觉蜷缩起来。


    宿明荆唇线微抿，袖袍轻拂，孟青遥残破的身躯随即浮起，轻轻落在地上。


    她的情况很糟糕，身体脆弱不堪，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化作齑粉。


    宿明荆取出一件黑色斗篷，覆在她身上，宽大的衣袍将那张骇人的面容完全遮掩。


    “走吧。”她轻飘飘抱起这具躯体，“我们去青云城。”


    荣苏小心翼翼地探出叶片，触碰孟青遥的手腕。


    片刻后，他惊讶地道：“奇怪，她明明气息已绝......但体内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维持最后一丝生机。”


    宿明荆垂眸不语，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夜色中，她的身影如幽灵般疾行于荒芜山野。


    怀中的少女轻得可怕，只剩薄薄一层皮包裹着骨头，连呼吸都微不可察。


    不多时，青云城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显现。


    已是深夜，城中大多数店铺已熄了灯，只有零星几处还亮着微弱的光。


    宿明荆寻遍大街小巷，到处寻找医馆，最终在一条僻静小巷停下脚步。


    巷子尽头，有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曳。


    橘黄的光晕带着几分暖意，照亮了门楣上“素心医馆”四个字。


    她径直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医馆内陈设简朴雅致，墙上悬着几幅经络图，角落的博古架上整齐陈列着各色药材。


    一个五六岁的小药童正在低头研磨药材，闻声猛地抬头，顿时瞪大了双眼。


    门外风声喧嚣，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立在门口，怀里抱着人，面容隐在阴影里。


    一只枯瘦的手无力垂落，裸露的皮肤乌黑溃烂，布满狰狞的伤口。


    小药童呆立在原地，手中的药杵“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待回过神，他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位客人，您您您......”


    宿明荆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低沉冷冽：“能救吗？”


    “啊，请、请稍等！”


    小药童急得差点咬到舌头，险些被自己的衣摆绊倒，转身便往内室跑去，“我这就去请师父！”


    慌乱的脚步声渐远。


    半晌后，内室的帘栊被轻轻掀开，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缓步走出。


    她看着极年轻，脸上笼着素纱，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如同一泊清泉，干净澄澈，却又深不可测。


    当她看到黑袍下残破的身体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转瞬便恢复了平静。


    “劳烦将这位姑娘安置在里间的床榻上。”她的声音轻柔，却有条不紊，“小辛，去烧一壶热水。”


    “是，师父。”


    宿明荆眸光微动，跟着她一同进入内室，将孟青遥轻放在榻上。


    白衣女子示意她退后，自己则坐在床边，伸手掀开黑袍。


    当孟青遥的真容完全显露时，一旁的小药童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又慌忙捂住嘴。


    “小辛，你先出去吧。”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温声道：“不必关门，在门外候着便是。”


    待小药童离去，她微微俯身，开始检查孟青遥的伤势。


    她手指搭在孟青遥枯瘦的腕上，指腹轻按，感受着微弱的脉息。


    随后又轻轻拨开眼睑，仔细观察瞳孔反应，眼眸眯起，神情变得凝重。


    宿明荆见状问道：“她的情况如何？”


    白衣女子微微皱眉，沉吟道：“毒已入髓，五脏俱损，寻常手段已无力回天......”


    说着，她看向宿明荆，“若是以金针渡穴，或可争一线生机。”


    宿明荆当即道：“还请大夫施针。”


    见她应允，白衣女子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白玉针匣。


    匣中整齐排列着十二根金针，细若牛毛，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微光泽。


    她凝神，指尖拂过针尾，三根金针竟悬空而起，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颤动着发出嗡鸣。


    “去。”


    随着一声轻喝，金针化作三道金芒，精准刺入曲池、合谷、委中三穴。


    针尖入体的刹那，孟青遥皮肤下的黑色毒纹开始蠕动，不断挣扎扭曲。


    白衣女子眸光一凛，又取出三根长针，针尖凝聚灵光，分别刺向百会、膻中、气海要穴。


    很快，神奇的一幕便发生了。


    就见那乌黑毒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伤口处渗出一滴滴墨色血珠。


    宿明荆下意识看向女子，见她额间已沁出一层细汗，又接连施针封住心脉周围的八处大穴。


    如此反复数次，白衣女子终于抬起头，“劳烦道友扶她起身。”


    宿明荆上前一步，小心地托起孟青遥。


    白衣女子绕至她身后，双手结印，柔和的绿光自掌心涌出，顺着金针缓缓注入体内。


    “呃......”


    孟青遥顿时有了反应，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小辛，取三钱雪灵芝，二两血线参，半钱生灵草......熬制成药。”白衣女子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手上动作不停，“再取一枚清毒丹过来。”


    “是！”


    门外偷窥的小药童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准备药材。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便已熬好。


    白衣女子接过药碗，轻轻吹散热气，强行撬开孟青遥紧闭的牙关，将药液缓缓灌入。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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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


    药液入喉，孟青遥猛地咳嗽起来，黑血喷溅而出，染脏了女子的衣裙。


    然而白衣女子连眉都没皱一下，继续专注地施针。


    她的手法行云流水，灵力在孟青遥经脉流转，将残余毒素缓缓逼出。


    一个时辰后，孟青遥身上的黑色毒纹彻底消失，呼吸变得平稳。


    “好了。”


    白衣女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手拭去额间的汗，神情放松下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且看她能否熬过今夜。若是能撑过去，性命便可保住。只是她的脸......怕是难以恢复了。”


    “多谢大夫。”宿明荆望着床上沉睡的少女，沉默片刻，低声道：“先保住性命要紧。”


    白衣女子点头，将金针尽数收回玉盒，缓缓起身，“我去备下一副药，道友请自便。”


    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一室清苦药香。


    ......


    屋内重归寂静，只能听到床上人微弱的呼吸声。


    宿明荆静立床前，荣苏从她袖中悄然探出，望着床上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孟青遥的眼睫轻轻颤动，缓缓睁开双眼。


    她的目光涣散无神，在虚空中游离片刻，最终落在眼前那抹黑色衣角上。


    她有些恍惚：“我......居然还没死吗？”


    宿明荆转身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孟青遥小口小口地咽下温水，眼中的神采渐渐凝聚。


    当她抬起头，目光触及宿明荆的面具时，突然怔住。


    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她溃烂的脸上划出两道湿痕。


    “我知道是你，宿师姐......”


    她缓缓开口，声音嘶哑，“没想到，最后是你来救我。”


    荣苏叶片猛地一颤，震惊道：“她是怎么认出来的？”


    宿明荆不语，孟青遥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掉。


    “师姐或许会觉得奇怪，我为何能一眼认出你......”她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其实......我一直都在偷偷关注你，就像关注云师叔那样。”


    说话时，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情绪翻涌。


    有劫后余生的感激，有不忍回首的羞愧，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恨。


    宿明荆突然开口：“所以，当时我去碧水峰，是你进了我的屋子？”


    “是我......”她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声音细弱，“师姐，对不起。”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为什么......要救我？”


    她睁大眼睛望着宿明荆，眼中满是不解与执着。


    “没有为什么。”


    宿明荆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平静而坚定，“你从未做错过什么。”


    所以也不该这样痛苦地死去。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孟青遥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顷刻间奔涌而出。


    起初只是小声的抽泣，渐渐地就变成嚎啕大哭。


    她瘦弱的身体剧烈颤抖，捂住自己的眼，像是要把这些年的苦痛都哭出来。


    她好恨，也好累。


    她不停地重复着，声音断断续续：


    “师姐......对不起......还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