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敢说我惹怒梦神？”


    鬼魇听了姜道隐的话，既惊且怒。


    “你知道我为何能从你的梦中逃脱，还能沿着梦河找回身体，还阳重生吗？”她不答反问道。


    “为何？”鬼魇忍不住问。


    “只因这是梦神的指引啊。”


    “梦神的指引？”


    “如你所说，梦河连接阴阳，上通天界，下接冥府。凡人坠入梦河中，十死无生，只有我是例外，这便是梦神的指引。祂助我重生，是要我重返人间，为祂办一件大事。”


    “什么事？”鬼魇听到这里，仍然似信非信，阴沉沉地笑道，“你一区区凡人，有何资格让神灵差遣？”


    “我一区区凡人，若无神灵旨意，怎么可能横渡梦河，穿梭生死！你一区区凡人，又如何敢质疑神灵旨意？”


    “我……我并非质疑！”


    姜道隐疾言厉色地低喝，果然震住鬼魇，他正想解释，姜道隐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更加攒够了气势，冷声喝问。


    “梦神助我重生，正是要我在人间受祂差遣，助祂成事。如今大事未竟，神旨未行，你却敢杀我祭神？这不是违逆神意是什么？你逆神而行，与天为敌，不是死到临头，又是什么？！”


    鬼魇被这一连串的喝问惊得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片刻后才悚然动容，低声重复：“我……违逆了神意？我不能杀你？”


    姜道隐用无情的目光看着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但脸上分明写满了对他的嘲讽。


    鬼魇被姜道隐这么注视着，面容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我做错了？难道我真做错了，你真是受到梦神指引的人……”


    姜道隐看他抱着头，眼珠微微颤抖，似乎有些陷入疯癫，便知道自己说的话还是起作用了。


    果然，对付疯子，就要用疯子的逻辑。


    他既然如此笃信神，就要用神来打败他。


    所谓的梦神不梦神，她根本不信，也没想用这个方式来骗鬼魇放过她，这几句话只能让鬼魇暂时犹疑，不能改变结局，但她需要的就是他的犹疑。


    因为她需要时间。


    她要等，等一个转折的契机，或者说，等一个也许能挽救这一切的人出现。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呜呜两声风响。


    来了！


    鬼魇陷入困顿中，一时间未曾察觉，姜道隐比他更先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她立即回首，却瞳孔一缩。


    梅云溪穿着一身染血的红袍，满身是伤，却手提长箫，从一旁的阴影中掠出，直指鬼魇！


    怎么是掌门？


    姜道隐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喝止，就听见梅云溪手中长箫无风自响，一声声清越的箫声如刀剑一般，割破风，穿过空，快如闪电，朝鬼魇袭来！


    箫声拔高，充满金戈杀伐之声！虚空中，无数白影浮现！战马嘶吼，白影怒喝，千军万马从天而降，手持利刃，杀向乌冉生。


    “谁敢阻拦我的大婚之宴！”乌冉生本抱头苦思，见白影袭来，阴冷的面容顿时变得更加晦暗，伸手一抓，便将供奉在堂上的喜秤抓在手中，再用力一挥！


    仿佛一笔墨汁在空中挥开，将眼前的空间撕出一条裂缝，无数黑影伸出利爪，从缝隙中钻出，争先恐后地朝黑影扑了过去！


    白影先发，黑影后至，两者缠斗厮杀在一处，仿佛两军交战，每一次碰撞，都声势惊人，震天动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姜道隐在一旁想要助力，但两人是遮星境界斗法，她一个入灵期的，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她本以为掌门境界强于鬼魇，不说能杀他，起码能压制他，但她看着看着，便发现不对，虽然黑白之影看着互相制衡，但黑影气势勃勃，白影却有防守之力，眼看抵御不了多久就会被黑影冲破防线，危在旦夕。


    再看梅云溪，果然，他虽然强行催动长箫，但是口鼻都已经渗出血迹，明显支撑不住。


    掌门一定是在鬼魇之前的偷袭中受了伤，以至于整个慈生斋落入鬼魇的梦境中，连掌门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寻觅暗处躲藏，伺机而动，一直隐忍到现在，找到鬼魇失神这个时机，才准备袭杀他。


    梅云溪显然也知道情况不利，额上流汗，面色发白，念诀施咒，朝长箫上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要使用自伤的法术来击退鬼魇吗？


    长箫亮起一道强光，白影也随之变亮，仿佛异军突起，强横冲锋，竟然瞬间就将黑影绞杀大半。


    得手了！


    姜道隐心中一喜，梅云溪的表情终于也有了一丝放松，甚至在千钧一发之际朝她看来，递给她一个眼神。


    ——别怕。


    姜道隐微微一愣，她竟然从掌门的眼中看出了一种决心，就好像他在对她说：我会保护你。


    “你以为自己赢了吗？”


    鬼魇厉声狂笑，不过一眼的功夫，他竟然就消失在姜道隐两人眼前，再出现时，已在众人头顶。


    “这是我构建的梦，我便是梦中之主！莫说你境界只是高我一筹，哪怕你已入藏月之境，也绝不可能如此打败我！”


    鬼魇已浮于空中，烛光照不明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脚居高临下，仿佛踩在所有人头顶。


    “要偷袭我，不如尝尝被偷袭滋味！”他放声大笑，抬起左脚，用力一碾。


    随他喝令，观众席中立刻冲出一个人影，手持长剑，向梅云溪刺去！


    梅云溪听到鬼魇的话，早有准备，长箫一挥，便要朝那偷袭之人打去，却在看到那人面容之时，浑身一颤，立刻偏过长箫，从那人身边擦过。


    “呲”的一声轻响，偷袭之人的长剑已从背后穿透梅云溪的胸口。


    姜道隐也看清了那人的脸，失声大叫道：“卢管事！”


    “松月……”梅云溪轻声低唤，口中血沫涌出，落在本就染血的衣襟，洇成深红。


    卢松月仿佛听不见似的，持剑的手用力向前一递，染血的剑尖便从梅云溪胸前穿出，冷青色的剑身映出她冷酷无情的一张脸。


    “掌门，卢管事……”姜道隐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却不能上前阻止，只能站在原地发抖。


    “没事。“梅云溪轻声道”这一剑，还杀不了我。”


    说着，他并起两指，夹住剑身。卢松月再想拔出长剑，却不能使剑刃移动分毫。


    “还没有结束！”


    鬼魇放声大笑，观众席中又跃出两条黑影，正是石重求和钟秉庸，两人一左一右地拔剑，刺入梅云溪的身体。


    梅云溪避无可避，被三人联手攻击，身上瞬间多了数道伤口，血流如注，偏偏他怕伤到三人，只能守不能攻，不过几个来回便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几欲倒下。


    这个时候，他却还是放心不下姜道隐这边，没忘了用尽力气对着鬼魇怒喝：“你若敢伤我慈生斋弟子，我梅云溪与你不共戴天，哪怕拼了性命，也不会放过你！”


    鬼魇闻言，丝毫不怒，反而哈哈大笑，“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得过今日吗？”


    姜道隐看着鬼魇狂妄得意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


    “这是你计算好了的！”她指着鬼魇，怒道，“你早就知道掌门会来杀你，才故意配合我，假装被我说服，露出破绽，实际上你一直在等着掌门出现！”


    “我的确被你方才所言打动，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放过你。”鬼魇眼中满是得色，低笑起来，“不过，我转念一想，我才是梦神最忠诚的奴仆，只要我所愿做想做，边都是来自祂的授意啊！既然如此，我要娶你，要杀你，要以你献祭于祂，怎么会违逆他的意愿呢？这都是他冥冥之中指引我做的啊！”


    “你疯了……不！你这种人，应该叫傻逼！如果梦神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死？”姜道隐再也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如果你真的如此敬奉梦神，就应该把你自己献祭给他！否则，你也只是利用神的名义，来满足自己的愿望，你是在蒙骗神，总有一天，你也会和之前那些祭品的下场一样！”


    鬼魇摇头，笑容更加肆意。


    “总有一天我会将自己献给梦神。但在那之前，你，还有慈生斋的上上下下，都要在这里，成为梦神的祭品！”


    姜道隐听着他的笑声，浑身冰凉。


    他说的是真的，他不会留情，他今天要的不仅是她的命，还有慈生斋满门的性命！


    他本就为她而来，但他也并不会放过其他的无辜之人。她不但让慈生斋满门卷入这场祸事，还成了他手中棋子，无意间骗出了掌门，让他被长老三人围攻，眼看就要性命不保，如果掌门也死了，那么慈生斋满门，今日真的就要尽灭于此处。


    都是因为她！


    指甲将掌心掐出了鲜血，她再也不能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恨不得亲手杀了鬼魇！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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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团怒火在心中燃烧着，几乎烧穿她的肺腑。


    如此，她才甘心死在这里。


    想到此，她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青玉瓶。瓶中还有半盏阴噬火。


    虽然不知道对于鬼魇这种境界的人来说，阴噬火能起多少作用，但加上她的一身修为，就算不让他死，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掩在袖中的手指拨开青玉瓶的瓶盖，用力一扬——莹蓝色的光点在空中跳跃，划出幽静的弧光。


    青玉瓶中的阴噬火毫无保留地向鬼魇泼去！


    “你——”


    鬼魇连忙挥舞袖袍，长袖卷舞，灵气激荡。大片蓝色荧光四下飞散，悄然熄灭，唯有一两滴漏网之火，落在鬼魇的皮肤上，这些幽蓝色的美丽莹火如同跗骨之蛆，只有有一丝机会，便会不止不休地燃烧血肉为养分。


    “你为人妻者，竟然妄想弑夫……”鬼魇冷汗涔涔，眸光怨毒，“大逆不道！”


    说着，鬼魇袖中探出几条女人的半身黑影，她们仿佛投火的飞蛾一般扑在阴噬火上，被幽蓝的莹火点燃，灰飞烟灭，却也熄灭了鬼魇身上的火种。


    “你以为点不入流的小伎俩就能伤到我？本想让你做个漂亮的祭品，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惹祸。看到了么？吾妻，这些都是我曾经的新娘！她们死后也不会离开，生生世世都要听我号令！这就是你的下场，我要让你知道触怒我的后果！”


    阴噬火没有伤到鬼魇的根基，却加剧了他的怒火。他召唤出更多的鬼影，四处都是一片痛彻心扉的嚎哭之声。她们都是从地狱离爬出的恶鬼，因为受尽折磨，不得解脱，所以要返回人间复仇。


    听完鬼魇的话，面对着数条鬼影的包围，姜道隐却没有丝毫反应，她像是放空了一样，眼中一片空洞。


    “你还有什么花招？”鬼魇发现了她的异样，冷冷道，“你别在妄想脱身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姜道隐仍然置若罔闻。


    鬼魇皱起眉，正要上前查看。


    忽然，一道说不清的温润华光便包裹住姜道隐，仿佛一层莹亮的水波从她周身荡开，数不清的天地灵气自四方而来，汇聚至一处，如同火山般蓬勃爆发，又瞬间冷却凝结，被她全然吸收。


    这些都是玄之又玄的变化，光从肉眼根本无法窥见，但是鬼魇早已突破遮星境，自然能够有所察觉。


    “踏云境……你突破了踏云境界？这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地叫了出来。


    光华内收，姜道隐整个人已脱胎换骨。


    “我不会逃，因为我要留在这里——”她抬起头，眼里仿佛燃烧着烈火，“鬼魇，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她掷出青玉瓶，本就不是想用阴噬火偷袭鬼魇，她知道，对于鬼魇的境界来说，阴噬火只能给他造成不痛不痒的皮外伤，她真正需要的，是在这个时间，完成和庙神的交易。


    ——站在五脏庙中，被混沌血肉包裹，她召唤庙神：“助我突破踏云境！”


    “如你所愿。”庙神樱唇轻启，美目动人。


    流动的血肉中瞬间伸出一只手，手上的五指细长锋利，仿佛五柄尖刀，骤然穿透她的腹部！


    她咬着牙，感觉那只手在自己的腹中搅动，剧痛让她浑身发抖，眼泪和汗水混合着滚滚而下，她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哗啦”一声响，那只手退出了她的腹部，与之一同抽出的，还有两颗血淋淋的脏器。


    “心藏神，其志为喜；肝藏魂，其志为怒；脾藏意，其志为思；肺藏魄，其志为悲忧；肾藏志，其志为恐！”


    庙神高声念诵，她手中所握，便是从姜道隐体内取出的双肾！


    “肺腑开！肾花白！割脾沥肝蜕凡骸！”


    庙神厉声尖叫，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说不清是喜是哀，是怒是悲！


    她用力捏碎了手中的脏器，姜道隐只觉浑身一空，


    如同狂暴的电流传遍身体，她难以抑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然后慢慢弯下了腰。有什么东西仿佛水流一般，慢慢从她体内流走。


    那是不可挽回之物。


    失去了那个东西，她的心中便永远空了一块。


    “恭喜主人，你已献祭五脏，突破踏云境界。”


    姜道隐抬起头，看着庙神，她知道自己失去什么了。


    ——肾藏志，其志为恐。


    她的心中，再也没有一丁点恐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