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道隐被这双眼睛凝视，浑身一僵，正要说什么。


    白衣人忽然轻声道：“来了。”


    话音刚落，脚下传来如雷般的轰响，她低头一看，湖面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仿佛一道狰狞的伤口裂开，湖水一分为二，裂口增至数十丈长，随着裂口增大，湖面开始下降。


    “湖水……在顺着裂缝流出去！”姜道隐说。


    水声隆隆，她捂住耳朵，目光却凝固在湖面上，只见湖水整从那湖底裂谷中流走，同时有猎猎寒风自地底呼啸灌入，随着湖水渐干，隐约能看见裂谷之下，竟然白光闪现，正是一座座清冷的雪峰屹立在谷底。


    是画境破开了！


    姜道隐这才意识到，他们正飘荡在凌霜山脉的上空！


    她刚看清看清裂缝外的场景，正想告知白衣人，忽然有一片炫目的光浪，从裂缝外的雪山上朝他们飞来，光芒刺眼，杀意凛然！


    “快逃——”


    余音未落，眼前天地骤变。


    雪峰擎天，冷月悬空。


    雪光刺得姜道隐双眼一疼，她回首望去，只见悬浮于空中的画卷正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飞灰。


    一瞬之间，他们竟已跨越百丈，从画境中脱身，屹立在凌霜山脉之巅！


    哪怕晚一瞬，他们就会和画卷一样灰飞烟灭。


    还没来得及惊骇，耳边便传来一声惊天爆响，无数道炫光直面袭来，这一次白衣人却没有躲，他只抬起手，做出一个阻挡的手势。


    轰——


    刹那间地动山摇，四周数座千仞高的雪峰竟如朽木般，骤然崩塌！


    冰雪与巨石席卷长空，天地间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唯有他们所立之处，未伤分毫。


    这……就是白衣人的实力吗？


    姜道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雪山倾倒的巨响震得她耳膜生疼，她却再一次真正意识到藏月的力量。


    “你……竟然没死。”虚空中响起一道声音。


    这就是之前那个声音，那个搬山运海的追杀者！


    姜道隐立刻看向白衣人，两人未曾开口说话，白衣人却读懂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要将我挫骨扬灰……”白衣人开口道，“凭你，还不够。”


    言毕，他抬手指月。


    姜道隐随之望去。但见天心月轮已近圆满，宛如银盘的明月在云雾之间，清辉澄澈。


    白衣人五指微拢，仿佛隔空轻抚明月。


    下一瞬，那轮明月竟从中裂开一道缝隙。


    裂痕逐渐加深，仿佛有一只手，轻巧地将月亮掰成了两瓣。


    恍惚一瞬间，月相由满转缺，已化作一钩银弧，再看时，另一半月轮，竟莹然流转，落于白衣人掌心之中。


    他……摘下了月亮？


    姜道隐呼吸一滞，心中震惊，已难以言语。


    她只能看见，那半轮弯月，如同光芒摄人的锋刃，被白衣人握在手中。


    “月华斩——”


    虚空中的那道声音骇然至极。


    “今日不是满月，你难道已经……”


    白衣人却眸光淡淡，面色波澜不惊，只是轻声道：“将死之人，何须多问？”


    对方默然一瞬，继而纵声长笑：“若拼在死前，能杀了你，也不算亏！”


    笑声震彻天地，一道庞然黑影骤然现于空中，天下土石簌簌坠落，击打大地，仿佛器乐奏鸣。


    “是山！”姜道隐脱口而出，“这是他的搬山术。”


    白衣人微一颔首。


    话音刚落，天际又传来波涛之声，一仰头，大风扑面，玉珠如箭，四处射落，发出咻咻风声。


    “还有海！”


    一道巨影急速席卷而来，如同蛟龙腾空，轰鸣声震耳欲聋。


    “去！”虚空中传来怒吼，山海奇坠，直如天地倾覆。


    姜道隐不久前才经历了这一幕，那时全靠昊天伞和春秋画境两样神器庇护才堪堪逃过一劫，此时却一无所有，要直面山海。虽然知道此时箭在弦上，已无路可逃，却也不自觉地浑身站立，握紧身边白衣人的衣袖。


    白衣人手握弯月，直面山海崩摧之势，面色沉静，巍然不动，却在袖角被牵动的刹那微微一怔。


    “不要怕。”


    轻柔的声音穿越山海坠落的呼啸，清晰地抵达姜道隐耳中。


    她忍不住偏头看向白衣人。


    他已挥动弯刀，轻轻斩落。


    一道明亮的辉光在天地之间绽开！


    万物俱寂。


    阴影和黑暗都消失在照彻天地日夜的光辉之下！


    洁白的光电照亮了山，也穿透了海。


    无数野兽自山中狂奔而出，仰望天光，惊恐瑟缩；千万游鱼在明亮如空的海水中无所遁形，摆尾游荡，随浪沉浮。


    庞然山体一分为二，如龙深海骤然开裂！


    接着，惊雷般的响声震彻云霄。


    山峦崩碎，化为土石；瀚海炸裂，降为急雨！


    那一道光斩裂了山，劈碎了海！


    炽亮的光芒照亮了万物，点燃了天穹，和清冷的雪峰交相辉映，仿佛白与白之间的极致碰撞。


    山海都随着月华倒卷而去，仿佛时间逆转，光阴倒流，碎裂的山和海融合成了滔天的洪流，腾空升起，冲入高天之上，直冠重云！


    “你竟然——”


    一声惨叫自天际传来，却又戛然而止，倏忽消隐于滚波涛浊流中。


    那人一死，碎裂的山海便失去了控制，碎石和海潮形成的泥石激流滚滚落下，巨响轰鸣中，雪峰如冰柱断折，被洪流席卷，腾起冲天雪雾。


    “结束了。”白衣人道。


    这一场藏月之战，天崩地裂。


    两人所立之处，仿佛世间唯一的安身之所，隔绝了一切风雨泥流。


    似乎天地倾颓，也不会动摇他们分毫。


    姜道隐听到白衣人的话，嘴巴渐渐长大。


    那个藏月境……死了？


    他搬山移海，有如神助，却连一面都没露，只挨了白衣人轻描淡写的一斩，就被秒了？


    更何况……白衣人五感尽失，尚需借她的目耳方能对敌。


    这是怎样的境界，这还是人吗？


    面对距自己仅有一步之遥，垂手静立的白衣人，姜道隐已经开始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太强了。


    这种强大令人臣服，也同样令人畏惧。


    仿佛蝼蚁凝视立人类，哪怕知道自身的存在于对方微不足道，但也会害怕他在漫不经心间——将自己碾成灰烬。


    白衣人慢慢回首，开口道：“你……”


    “是，是，我在的，大能，不，神仙，您说您说。”姜道隐连忙应声，生怕白衣人觉得怠慢。


    白衣人似乎没料到她如此热切反应，略微迟疑片刻才轻声问：“你到底是谁？”顿了顿，“告诉我你的名字。”


    不应该是这个走向吧？


    姜道隐惊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


    这是入了天局了！


    她旁观了这藏月一战，哪怕并不知道对方的秘密，也已卷入此事。此时白衣人五感尚未恢复，看不到她的样貌，但却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起码要知道她的名字，这样日后要找她也是易如反掌。


    “我叫姜……”犹豫了一瞬，她咬牙道，“音。我叫姜音。”


    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姜道隐”三个字，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本名“姜音”。


    “姜音？是真正的名字么？”


    “当然是真名。”姜道隐一脸真诚。


    穿越前的真名，也是真名。


    白衣人无端地轻笑一声，这笑极短，短得她尚未从白玉一般的脸庞上捕捉到丝毫端倪，他就止住了笑声，然后抬起手，点在她的额头上。


    两人肌肤接触的一刹，像被柔软的羽毛扫了一下，很轻，但那触感令人难以忽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白衣人已经收回了手。


    “看来是真的。”


    这是在……测谎？


    她从怔忪中反应过来，猛然意识到——


    如果白衣人发现她撒谎，是不是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一股寒意从后背直钻进骨头里，姜道隐勉强一笑，暗自庆幸自己所说的确是“真名”，嘴上回答：“……我哪敢骗你。”


    白衣人闻言，露出思索神色，片刻，正要说话，却忽然咳嗽起来，他虽然只咳嗽了几声，但唇角竟沁出一缕血迹，他抬起袖子掩盖，很快雪白的衣袖便溅上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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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


    他也受伤了？


    看来这一场架赢得也没有他显露出来的那么轻松。


    姜道隐不敢让白衣人察觉自己的异心，不敢出声，只立在一旁装木头。


    白衣人似乎也没期望她会有何反应，掩口咳嗽后，擦去唇角血迹，轻念咒诀，周身衣物便焕然一新。


    全自动洗衣机？


    姜道隐看得羡慕，这是什么解放人类的法术，她也想学！


    白衣人清洁了外衣，又从袖中取出符纸点燃。


    寥寥青烟升入空中，他以指作笔，在空中写字，青烟随他比划汇聚，形成一个“召”字，然后骤然消失。


    这是在传信召唤他的手下？


    姜道隐的心不仅提了起来。


    等他的人以来，又要对她作何发落？


    她正猜测，白衣人忽然说：“我很快就要玉化了。”


    “玉化？”姜道隐露出疑惑神情，但立刻想起，她在画境中初见白衣人时，他就是一座白玉雕像，这应该即使他所说的玉化。


    那他现在又要恢复玉像的状态？那她岂不是就可以逃走了？


    姜道隐没想到白衣人没有要发落自己的打算，心中大喜。


    “请你先别离开。”


    她的笑容还没绽开就僵住了。


    怎么她刚有了这个念头就被白衣人说破了，他有读心术吗？


    姜道隐连忙抑制住念头，不敢在乱想，只是心中发虚，只能笑着打哈哈道：“我当然不走，你放心，我在这里给你护法。”


    说完她发觉不对。


    入灵境界给藏月境界……护法？


    护什么法？就地正法吗？


    她越想要忍住想法，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越是止不住地往外冒，她控制不住，只能偷看白衣人的表情。


    他似乎并不是真的有读心术，此时姜道隐脑中念头纷呈，他却只是垂落眼眸，望向远方。


    在这冰天雪地间，纤长如羽的睫毛上竟结起一层淡淡的冰霜，配上他的一身白衣和俊美面容，真是超然脱俗，不染尘埃。


    “若你一定要走——”白衣人忽然说。


    他摊开手掌，满天飘飞的雪花仿佛受到牵引，落入他掌心之中，悄然凝结，化为一整片六角霜花。霜花有他半个掌心那么大，晶莹剔透，随光折射出七彩，像是一道小小的彩虹。


    “拿上我的符信，只要催动灵力，融化六角霜花，我就会出现。”


    白衣人递出六角霜花，姜道隐却不敢接。


    “为什么”三个字在舌头上打转，生硬地在口里辗转许久，却终究变成了一句——


    “……谢谢。”


    这次是真心的。


    在白衣人的示意下，还是张开手掌，任由对方将霜花放入她的掌心。虽然霜花是寒霜凝结，握在手中却并不冻手，只是微凉，像是握住了一枚冷玉。


    白衣人见她收下霜花，便不再多说，闭上双眼，盘腿在地上坐下。


    他刚坐定，皮肤便开始淡化，逐渐变得透明，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弥漫全身，不过几个呼吸间，周身就已完全变作玉质，整个人化为玉像。


    见到白衣人从能说能动的鲜活变成让人不敢亵渎的高贵玉像，她极力忍住自己想要触碰他的愿望，只是双手合十，对着他拜了拜。


    “这位神仙一样的公子，还是谢谢你今日救了我，不过现在我不得不食言，离开这里，以后有缘再见吧。”


    她不知道白衣人玉化后还能不能听到、看到，但她足够心诚，足够小心翼翼。


    说完，她将霜花放进卢松月给她的荷包里，不再看白衣人，转头就跑。


    有什么可犹豫的？白衣人的手下马上就到了，哪怕他化成玉像，也不会有人伤害到他。而她一个不入流的外门弟子，再牵扯进藏月境的纠纷里，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但她身上有三日为期的夺生咒，还有对梅云溪的承诺，这命她丢不起！


    姜道隐边走边安慰自己，心里那股“丢下他一个人不好吧”的愧疚感果然减轻了许多，她再不迟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但疾行数十步后，在转过一个山峰时，她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冰风雪雨中，玉像孤零零地立在原处，仿佛他是这洁白孤独的天地间，唯一永恒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