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像……睁开了眼？


    仿佛回应她的疑问般，眼前的玉像在睁眼后竟起了惊人的变化。


    玉质般晶莹透明的肌肤，好像上了色一般，逐渐变成粉白；原本冷冰冰的五官，也有了明暗，多了起伏，变得更加轮廓分明。


    不过一呼一吸间，玉像就长出骨骼，补全血肉，变成了一位俊美无俦的白衣青年。


    这是……神仙显灵吗？


    姜道隐的心跳如擂鼓，哪怕按住胸口，也能感觉到从心脏深处传来的震颤。


    白衣人淡色的唇瓣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姜道隐愣愣地看了他片刻，脑海中突兀地出现一道清冷缥缈的嗓音。


    “谁在那里？”


    传音？他不能说话吗？


    姜道隐心中闪过惊讶，再偷瞄白衣人，发现他光华莹莹的双目虽正凝视着自己，眼中却有些空茫。


    他也看不见？


    发现眼前的白衣人不能看不能听，姜道隐心中蓦然产生一个猜想。


    为了验证，她忽然壮了胆，闪电般地伸出手，做了之前想做却一直没敢做的事——伸出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白衣人没有躲闪。


    于是在那极短的一瞬间，姜道隐指尖的螺纹摩挲感知到他的皮肤。


    是有温度的。


    姜道隐触之即回，立刻抬眼观察白衣人的脸色，却见他面色如常，只是略微垂了垂眸。


    “果然。”姜道隐说，“你好像……没有五感。”


    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不管他是神仙，还是妖鬼，但他只是一尊玉像，哪怕活了过来，也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嗅、不能闻、不能感。


    白衣人凝定在原处，不知是因为听不见她说话，还是在低头沉思。


    片刻后，他才开口，这一次他没有动唇，仍是一道声音虚空出现。


    “你是来杀我的吗？”


    “杀你？”


    姜道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外面追杀龙象车的人，是为这白衣人来的！


    白衣人就是这画卷的主人，也是龙象车上一干修士口中的主上？


    意识到这一点，姜道隐再不犹豫，转身就跑！


    不久前她因为多看了一眼龙象车，就差点被箭修射杀，现在却不仅入了画卷，还惊醒了白衣人化成的玉像，这程度，死一百次都不够啊。


    不趁他现在又聋又瞎赶紧跑，还站在，是真——等死啊！


    姜道隐边跑边大脑飞转。


    这画卷里除了水阁好像没什么建筑，不行找个树爬上去，起码先出了水阁吧。


    反正白衣人现在没有五感，不知道她逃走，自然也不可能追上来。


    姜道隐入灵之后，身形轻灵，此时全力奔逃，几步之间就要跨上栈桥，即将逃离水阁。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又细又快的破空声，寻常人几乎难以察觉，但姜道隐此时感知能力大为提升，听到这声音，立刻暗叫一身糟糕，身体在半空中拧向一侧。


    “嗖！”


    一道白纱从她身侧擦过，正射向她原本所站位置，此时被她躲过，扑了个空。


    哈哈，没想到吧，我有闪！


    得意了仅一瞬间，白纱竟像长了眼一般，在在空中转了弯，向她腰边缠绕而来！


    她悚然一惊，连忙将全身的蛊虫汇于手掌，劈向白纱。


    “铿！”


    金石交错之声响起！


    灌注全部灵力的手掌不仅劈不开那白纱，反倒像是撞上了无比坚硬之物！


    白衣人的境界果然远在她之上！


    她掌心隐隐作痛，连忙缩回手，白纱见她撤手，如影随形地缠上来，勒紧她的腰际，拽着她的身体，倏然一拉，她便被带回了水阁中。


    “真巧啊，你还在这，又见面了啊。”


    姜道隐被白纱五花大绑着面对白衣人，只好呵呵干笑两声，张嘴瞎说。


    白衣人目光动了动，轻声道：“难道不是知道我死，也要费尽心思，将我挫骨扬灰么？为何要逃？”


    挫骨扬灰？这是多大仇多大怨？


    姜道隐连忙摆手，“误会了，误会了！你这样神仙似的人物，我杀你干嘛，无冤无仇设定。我都不认识你，我是逃命来的……”


    说着，她便想起白衣人没有五感，连忙住口，正想着怎么解释给他听。


    “逃命？”白衣人重复道。


    “你能听见？”姜道隐彻底傻了。


    “你猜得没错，我没有五感。”白衣人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不过并不在意，反而直接承认，“但我可以感受到这画境中的灵力波动。”


    也就是说，只要是修道者，在画境中一切行踪都会被他掌控。


    那她刚才的逃跑算什么？算她逃他追插翅难飞吗？


    姜道隐脑子里紧张得胡思乱想，生怕白衣人误会她对他有杀意，连忙将自己在凌霜山脉遭遇的事统统说了出来，尤其强调了那使天地倾覆的山海术，只是没说自己险些被龙象车射杀的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要紧的不是找白衣人算账，是想办法和他站在同一战线。


    “我是走投无路、躲避追杀才逃到画境中的，不是来杀你的，神仙，请你相信我。”姜道隐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但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拜的表情。


    “神仙？”白衣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神仙，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罢了。”


    这是吹捧的话，较什么真啊？


    姜道隐正想再说些拉拢白衣人的话，湖底忽然轰隆隆地传来异响。


    她转头一看，层层涟漪荡起，湖面上浮起大片游鱼，长大口呼吸着，空洞洞的鱼嘴看上去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地震了吗？”


    “画外的那位人要进来了。”白衣人道。


    湖边传来悲啼哀鸣，湖边树枝头上的鸟群也冲天飞散，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种种景象看得姜道隐心头直跳，她强镇定心神，问：“昊天伞也挡不住他吗？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需要我做什么？”


    她倒不是想出头，只是对白衣人的处境有了大概猜想，他既然躲在画境之中，应该就是不敌那人的追杀，现在那人要闯入画境，他们两人若无法抵挡，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白衣人听她说要帮忙，脸上却闪过一丝淡淡的微妙，然后道：“昊天伞和春秋画境都是藏月境界的神器，和他一样，自然无法阻拦。”


    藏月？果然是藏月！


    姜道隐忽然觉得自己昏了头了，她早该想到的，那人又是搬山又是运海，自然是超凡入圣的藏月境界。


    她顿时脸上发烫，“打扰了……”


    她一个走邪魔外道才突破入灵境的小废物，怎么敢问白衣人要不要自己帮忙打藏月境的？


    “若我说……”白衣人微微动了动唇，似乎在思考，然后道，“阁下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怎么助？”她强作笑颜道，“不会……不会让我助你杀了画外那人吧？”


    “是。”


    姜道隐的笑容凝固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白衣人俊美的面孔。


    既然能值得一个藏月境追杀，白衣人肯定也是身份非凡，境界高深，且她对谈间能感受到，对方暂时没有杀她的打算，但他说要她帮忙杀一个藏月境，听着真的很像要往她身上捆炸弹再跳出去自爆——妥妥的炮灰啊！


    “我……我没有灵力的，只是个外门弟子，你们两位神仙打架，我就……不掺和了吧。”要不是被白纱捆着，她简直想给他跪下了。


    “你不用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白衣人唇角好像又动了动。


    “我只是借你的五感一用。我的五感尚未恢复，在画境中有所感知，但画境被他强行破开，若无五感，会略微棘手。”


    嚯？略微棘手？好大的口气！


    姜道隐见白衣人说起这话时，神情淡漠，仿佛说的不是生死搏杀之事，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有胜算？”


    “不是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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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这世上能杀我的人屈指可数……”白衣人垂眸道，“他却不是其中之一。”


    这句话听得姜道隐心弦没由来的一颤。


    “好，我帮你。”


    姜道隐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卷入此事，难以独善其身，还不如趁此一搏，也许反能顺水推舟，换一个白衣人的人情。


    一个值得藏月境的高手千里迢迢追杀的人，他的人情也许能在她入照夜天都、请求神子时派上用场，也未可知？


    “他来了。”白衣人忽道。


    话音未落，湖底传来的震动倏然加剧，整个水阁都开始晃动，周遭的木柱传来“嘎吱”的声音，瞬间从底部断开，地板也骤然开裂。


    水阁要塌了！


    脑中闪过念头，腰间忽地一紧，姜道隐被白纱扯住，瞬间移动到白衣人面前。


    “我会护住你，请你放松心神，我需借你五感一用，你千万不要抵御，否则有狂乱入魔之虞。”


    两人相隔只有咫尺之距，姜道隐不敢直视白衣人的脸，轻声答了一声：“好。”


    白衣人得到答复，便伸出骨骼分明的两指，轻点她的太阳穴。


    微凉的手指触到皮肤，太阳穴骤然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这痛楚仿佛电流，传遍全身！


    鬼蛊！


    她浑身的皮肤像被吹了气一样，起了一个一个空包，又立刻瘪了下去，她一看到鼓动的皮肤，便知道是体内的鬼蛊仿佛受到刺激，疯狂地在她周身游走！


    “你……”白衣人似乎发现了姜道隐的异样，微微一愣。


    姜道隐已经无暇回答，她感觉到虫群在她的脏腑间钻动，麻痒与痛楚交织！


    她感觉到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但她咬紧牙关，竭力控制！


    她有种预感，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五脏庙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仿佛极其漫长，又似乎很短的一瞬。她已经满头大汗，四肢虚脱，几乎快要昏过去了，就在这时，体内的蠕虫忽然汇聚在，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然后疯狂朝颅内涌来。


    鬼蛊要侵占她的大脑……


    不，不对。


    她很快意识到，它们真正的去向，是白衣人触碰她太阳穴的那只手！


    停下！


    不要碰他！


    姜道隐在心中叫喊。


    但她的命令首次失去了作用，蠕虫像骑兵似地发起冲锋，齐齐涌向白衣人的指尖！


    “嘶——啦——”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仿佛有一片极薄的窗纸被戳破。


    她的额头好像忽然裂开了一道视线。


    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她看见，白衣人轻触她太阳穴的指尖，绽开一道鲜红。


    他流血了。


    也许是因为没有五感，他却并没有察觉到。


    霎时间，她感觉身体变得空空如也，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猛然明白，原来是她体内的所有蠕虫，都顺着白衣人指尖的血线，仿佛泥牛入海般，进入了白衣人的体内！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鬼蛊会钻进他的身体？


    难道白衣人说让她助他一臂之力，只是为了哄骗她，要夺走她体内的幽冥鬼蛊？


    但他又怎么知道她的体内存在鬼蛊？


    姜道隐耳边嗡然作响，一阵剧痛冲撞着她的大脑，那痛楚似乎钻入了她的身体，钻进了她的心脏深处。


    “恭喜主人，你的愿望实现了。”


    一声低语自耳边响起，那是庙神的声音，随着那声音响起的，还有一阵酥麻的心痛。


    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攥紧了她的心脏。


    然后她听到了心跳。


    “咚咚——咚咚——”


    那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另一道心跳，更加有力，更加强大。


    什么……愿望？


    姜道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忽然发现白衣人正凝望着自己。


    那双如黑色琉璃一般的眼中，映照着她的身影，如寒潭映月，却有了一种混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