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仪没有想到，此刻出言相助的人竟是苍无月。


    都说她冷心冷清，不问凡尘，如今看来却比那些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人有情有义的多。


    那些人要么事不关己冷漠自私，要么恨不得夺人灵根，囚人魂魄的是自己。


    苍无月的现身引起了阵阵议论，她看着林旭恒，不容置喙地说道：“你的罪行没有辩白的余地，自己去玄灵宗后山领罚吧。”


    “可...”林旭恒急了，即使是面对身份尊贵的苍无月，他也顾不了这么多：


    “师姐，灵山玉碑已经是千年前的产物，碑上的文字都已经模糊，整个玄灵宗都找不到几个像师姐这般记性好的人吧。


    那些腐朽过时的条律，早已经没有人认同。想通过这些来定我的罪，怕是难堵上悠悠众口吧。”


    苍无月一声冷笑：“玄灵宗以敬天悯世为本，谁要是不认同你的罪行，就是不敬先人，背祖离宗。”


    她这话说得极重，听得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声音平静，轻飘飘地宣判了他的下场：“你从此在后山思过。灵山玉碑一日不拆，你一日不准离开。”


    林旭恒闻言瘫软在地，冷汗直流，脑袋嗡嗡作响。


    他想爬过去求求苍无月网开一面，可玄灵宗所有人都清楚，她认定的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想去求其他人，可他也清楚，整个宗门上下全是冷漠无情之人，今日他们对聂依秋视而不见，明日也会对他视而不见。


    完了，一切都完了...


    全场哗然，刚刚出声羡慕林旭恒的人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无不暗中猜想，难道苍无月此举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他们也顾不上看热闹，赶紧趁乱离开了。


    聂依秋哽咽失声，对着苍无月还有司徒仪三人伏地行大礼，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她本以为事情会顺利进行，但没想到人心难测，这小小一座山竟然尽数是利欲熏心之人，幸得四人仗义执言。


    她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来，等到林旭恒被囚禁，她就下山，她对所谓修炼成仙之事早已再无牵念。


    一时间人走得七七八八，围观群众早散了。


    司徒仪走到苍无月跟前，从容行礼：“今日多谢师姐相助。”


    “不必客气，他罪有应得。”苍无月点点头。


    “对呀，对呀，我们可得好好谢过师姐。”闻纵川挥挥拳头：“那样畜生不如的东西，没有立刻处死他已经是便宜他了。”


    司徒仪勾唇一笑，凌决总感觉她这种表情就是有人要遭殃了。


    “说道谢，我们早就想谢过师姐了，尤其是闻纵川，他的谢礼已经筹备多时了。不知师姐可有钟爱的菜肴，闻纵川手艺不错，改天让他做了送到您院子里。”


    闻纵川：...谢谢你啊，我什么时候说过。


    果然不能惹她，太记仇了。


    闻纵川硬着头皮点头，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那么夸张，不过是比普通人懂得多一点，师姐不嫌弃就好，不知师姐何日有空？爱吃什么？”


    “就今天吧。”苍无月说道。


    今，今天？


    “就在你们院子里，和你们一同用晚膳吧。”


    不止三人，连自己苍无月都感到诧异。


    平日她不喜热闹，也不与人过多来往，今日却鬼使神差般提议共同用膳。可说过的话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好啊。”不等闻纵川幽怨的眼神传来，司徒仪就爽快答应。


    片刻后，苍无月望着三人有说有笑离开的背影，不禁开始思考。


    也许是她在玄灵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总觉得这三人不像其中任何一种，没有人像他们这般鲜活，这般真性情。


    也许是二十年来的冷漠疏离，孑然一身让她开始向往不一样的世界。


    ...罢了，谁知道呢。


    夕阳西下，阳光变得绵软无力，懒洋洋地搭在飞檐上。琉璃瓦反射出温吞的橘光，不再刺目，只余暖意。七十二峰的轮廓被渐起的暮蔼温柔包裹。


    灶房飘出几缕炊烟缠住归巢的灵鹤，不知何处跑来的狸花猫垂涎地舔舔爪子。


    凌决聚精会神地盯着院外的小溪，纹丝不动犹如一尊石像，若是有人路过见他这副模样，必然得心生疑惑。


    眨眼的功夫，凌决像一阵疾风一般往水里一扎。再起身，手里多了一条肥美鲜活的鱼。


    凌决提着鱼，扛起劈好的柴火送到灶房里，房里热气蒸腾，闻纵川额头沁出汗水。


    “酱油。”闻纵川擦擦汗，对司徒仪说道。


    “姐，这是醋。”他接过来一看，说道：“你就别添乱了，凌决来了，让他帮忙，你没事干就到外面转悠转悠。”


    切，还嫌弃上了，不帮就不帮。


    凌决往灶里添完柴，麻溜地刮鳞剖鱼，刚做完又马不停蹄地洗手挽袖，伏在低矮的案前切豆腐，他刀工细致，每块大小均匀适中。


    闻纵川一边盯着火上荷花状的芙蓉莲子酥，一边搅动锅里咕嘟的黄芪乳鸽汤，勺背推开清澈的汤面，露出底下的菌菇。


    一斤六两的银松鱼洗净，鱼背改成柳叶刀，姜片葱丝塞入鱼腹，水沸后上蒸笼。


    “呀，快点，等下排骨糊了！”闻纵川又着急忙慌地翻炒糖醋小排，如梅子般酸甜清香的气息冲鼻。


    最复杂的菜当属这道醉糟鸡，三黄母鸡以红糟，老酒，丁香，陈皮腌制，隔水蒸熟，鸡皮沁出绯色，酒香凝而不散。


    凌决掀开盖，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咳咳，你这酒是不是放多了。”


    “哪有的事，我和灵秀楼大厨学的，不会错的。”闻纵川忙着翻炒豆腐，麻辣鲜香的气味霸道地覆盖整个院子。


    被嫌弃的司徒仪擦干净桌椅后无事可干，托腮望着黄昏，心里盘算着怎么溜进元仲的房间偷取玉佩。


    苍无月踏着晚霞如期而至。


    司徒仪起身招呼她落座，凌决适时端出煲好的一盅黄芪乳鸽汤，给她盛了一碗。


    “师姐，小心烫。”


    苍无月一低头就闻到了肉的醇香和菌菇的鲜美。


    修行之人不重口腹之欲，修为越高越是如此，苍无月一人独居，做饭这种劳时费力的事对修炼没什么好处，她早就习惯了辟谷。


    可这碗清香的乳鸽汤勾起了她隐藏多年的食欲。


    “菜来啦！”闻纵川一人端着满当当两盘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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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苍无月后热情地招呼：“师姐，你来的正是时候啊。”


    凌决端着最后几盘菜落座，闻纵川兴致大好，提议道：“今夜良宵美景，不如我们小酌一二。”


    苍无月摇摇头，说道：“酒我就不喝了，你们喝吧。”


    她的确从不喝酒，喝酒伤身误事，对修炼没有好处。


    “我房间里还有一罐好茶，我们以茶代酒。”说着凌决就起身前去。


    片刻后，翠绿的绿芽在瓷杯里漂浮，荡起阵阵茶香。


    闻纵川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他举杯起身，学着父亲的样子敬茶：“今天多谢师姐出言相助，看样子师姐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不必多言，今日也谢谢你们挺身而出主持公道。”苍无月客气回敬。


    司徒仪虽然什么忙都没帮但是也饿了，夹起一筷子清蒸银松鱼送到苍无月碗里，说道：“那我们赶紧动筷吧，师姐尝尝这银松鱼，鱼腹最嫩了。”


    “这银松鱼...莫不是后院小溪里抓的。”苍无月尝了一口，当真是鲜美清甜。


    闻纵川点点头：“是啊，还是凌决亲手抓的呢。”


    “噗嗤。”苍无月突然抿唇笑起来。


    这还是司徒仪第一次见她笑，她笑起来没有破坏半点清冷疏离的气质，反倒是如同终年不化的积雪被阳光化作缕缕清泉。


    面对三人疑惑的神情，她解释道：“这银松鱼是师傅亲手养在霜剑湖里的，没成想被你们抓来吃了。”


    可这老头向来糊涂，怕是自己都记不得这回事。


    司徒仪向她眨眨眼，说道：“那师姐吃了我们的鱼，可不能告发我们哦。”


    “好啊。”她爽快答应。


    阵阵轻松的欢笑不断飘出这间小院落，闻纵川觉得今日这顿晚餐比任何奢华酒楼都来得令人回味无穷。


    檐下风铃摇晃，夜露浸润之时，盘底最后一点麻婆豆腐被闻纵川拿来就饭吃了。


    凌决看着三人夜色里有说有笑的背影，只觉得，成仙的快乐也不过如此吧。


    正聊到兴头上，闻纵川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他的疑惑：“师姐，我听说你多年来一直想夺魁进入灵山塔，你是为了什么呢？”


    苍无月没有想隐瞒什么，如实说道：“我想要得到一本书。”


    “书？什么书？”闻纵川不解。


    “碧霄诡事下卷。”


    “碧霄诡事？”司徒仪惊讶出声。


    苍无月转头看向她，问道：“怎么？难道你也听过这本书？”


    司徒仪低头思索：“实不相瞒，我曾经在神羽...在书市读过这本书的上卷，我怎么听说这本书没有下卷？”


    “实则不然。”苍无月说道：“五年前我曾在秘境里读到上卷，秘境里的神秘人说下卷只剩一册孤本，就收藏在灵山塔内。”


    “可这本书净是些骇人听闻的诡事，或者是难以考察的秘辛。对于师姐你的修炼，怕是没有什么好处吧。为什么不选择功法，或是丹方呢？”


    司徒仪更加不解了，这不是苍无月一贯的风格。


    苍无月抬头，望向远方墨色浪涛般的山峦，眼神灼灼，坚定地说道：


    “因为有些事，我必须要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