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山上，人族三祖血祭本源，发出了最后的，响彻天地的祈祷与质问。


    这一幕，不仅仅是山下的妖族大军看到了。


    三十三天外，混沌之中，那几座高高在上的圣人道场里。


    六位天道圣人，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的圣人法眼，洞穿了时空，俯瞰着洪荒大地上正在发生的这场人间惨剧。


    ……


    昆仑山，玉虚宫内。


    元始天尊端坐于云床之上，威严的目光，只是在那首阳山的景象上，淡淡地扫过一眼，便收了回来。


    他面前的虚空之中，一名童子正侍立在旁。


    童子白鹤，看到元始天尊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师尊，人族……好生凄惨。我等，是否……”


    元始天尊没有等童子说完，便冷淡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凄惨？”


    元始天尊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


    “此乃天数。”


    元始天尊缓缓说道：“人族跟脚浅薄，既无强大血脉传承，也无先天灵宝伴生。德不配位，却妄图占据天地主角之位，自然要遭此劫难。”


    白鹤童子低着头，不敢再言。


    元始天尊继续说道，像是在阐述一条天道至理。


    “这并非屠戮，而是天道在清理洪荒之中，多余的劣等生灵，以此来维持整个世界的平衡。”


    “万物运转，皆有其序。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我身为天道圣人，职责便是维护这天道秩序。又岂能因一时不忍，去插手这等天命注定之事？”


    “你，退下吧。”


    “是，师尊。”


    白鹤童子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玉虚宫。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威严肃穆的寂静。


    元始天尊闭上了双眼，仿佛那场血流成河的人间惨剧，从未进入过他的圣心。


    ……


    三十三天外，八景宫中。


    太上老君的身影，在丹炉旁若隐若现，周身环绕着清静无为的道韵。


    首阳山上那一幕，同样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


    他看着人族三祖燃烧本源，看着百万人族在绝望中哭喊。


    太上老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如同在看一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


    “师兄。”


    一道声音，在太上老君的心底响起，那是元始天尊的传念。


    “人族之事，你怎么看？”


    太上老君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一场筛选罢了。”


    元始天尊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品味这句话。


    太上老君继续用神念传道。


    “天道，既定人族为未来的天地主角，便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地覆灭。”


    “眼下这场屠戮，是一场大浪淘沙。”


    “唯有能在这场血火劫难之中，凭借自身的智慧，勇气与毅力，存活下来的那一小部分人族，才有资格，传承我的‘清静无为’大道，成为未来人教的种子。”


    “现在出手救他们，看似是慈悲，实则是拔苗助长，反而会破坏了这场天道对他们的‘考验’。”


    “无为，方是无不为。”


    元始天尊那边，传来一声了然的轻“嗯”。


    “我明白了。”


    神念中断。


    八景宫内，太上老君缓缓伸出手，向着面前的丹炉之中，又添了一味仙草。


    仿佛那无数人族的生死，还不如他这一炉金丹重要。


    ……


    东海，金鳌岛，碧游宫。


    通天教主坐于蒲团之上，看着水镜之中，人族三祖那决绝的身影，终究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侍立在他身旁的弟子多宝道人，开口问道。


    “师尊，您为何叹息？”


    通天教主看着多宝，开口说道：“多宝，为师问你，若你看到一群蝼蚁，即将被洪水淹没，你会出手救它们吗？”


    多宝想了想，回答道：“弟子……或许会心生不忍，但不会出手。蝼蚁亦是生灵，自有其命数，弟子若强行干预，便是沾染了因果。”


    通天教主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通天教主指着水镜中的画面。


    “我截教，虽主张‘有教无类’，众生皆可求一线生机。”


    “但前提是，他们要入我截教门下，成为我的弟子，与我结下师徒因果。”


    通天教主的声音中，带着无奈。


    “这人族，自诞生以来，从未有一人，前来我金鳌岛拜师。”


    “他们与我，无师徒之名，无因果之连。”


    “我若此刻强行出手，救下他们，便是平白无故地，沾染上了巫妖两族之间，那无边无际的杀劫因果。”


    “与我自身大道有碍，亦会为我截教，招来无妄之灾。”


    “为师能做的，也只有这一声叹息了。”


    多宝道人躬身一拜。


    “弟子明白了。”


    通天教主挥了挥手，散去了面前的水镜。


    “罢了，眼不见，心不烦。你等好生修炼，莫要为外界之事，乱了道心。”


    “是，师尊。”


    ……


    西方，须弥山，八宝功德池畔。


    接引道人与准提道人，同样看着东方大地上发生的惨剧。


    接引道人满脸疾苦之色，仿佛那些妖兵的屠刀，是砍在他的身上。


    “师弟啊……”


    接引道人悲天悯人地开口，声音中充满了不忍。


    “你看这东方，真是众生皆苦，如同炼狱。”


    “我等修的是慈悲之道，眼看这人族即将灭族，却无动于衷，实在是有违我教教义啊。”


    准提道人站在一旁，看着水镜中的画面，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听到接引的话，准提道人转过头，脸上也挂上了悲苦的表情。


    “师兄说的是。师弟我，心中也是万般不忍。”


    准提道人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只是，我等若此刻出手，必然会得罪妖族。那妖帝帝俊睚眦必报，日后恐会与我西方为难。”


    接引道人叹了口气。


    “唉，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吗？”


    准提道人眼珠一转，凑到接引道人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传念道。


    “师兄，莫急。”


    准提道人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师兄，这非是危，而是……我西方大兴的，无上机缘啊！”


    接引道人闻言，脸上露出不解。


    “机缘？此话怎讲？”


    准提道人指着水镜中，那些已经彻底绝望的人族。


    “师兄请看！”


    “这些人族，如今经历了什么？”


    准提道人分析道：“他们先是被妖族屠戮，家破人亡。然后，又向他们的圣母女娲祈祷，却被无情地抛弃。”


    “此刻的他们，信仰已经彻底崩塌，心灵已经完全破碎，陷入了最深沉，最无助的绝望之中！”


    准提道人的声音，变得有些火热。


    “师兄你想，待到此劫过后，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人族，会是何等模样？”


    “他们无依无靠，如同迷途的羔羊！”


    “届时，我等再降临东方，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对他们言说：‘人生在世皆是苦，唯有皈依我西方教，潜心修行，方能脱离苦海，得享极乐。’”


    “您说，到那个时候，他们会不会将我等，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会不会对我西方教，产生最虔诚的信仰？”


    接引道人听完，脸上的疾苦之色，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明悟。


    准提道人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我等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为我贫瘠的西方，收拢一大批气运和最虔诚的信徒！”


    “师兄，这，便是机缘啊！”


    接引道人沉默了许久。


    最终，接引道人缓缓地点了点头，口中念了一声。


    “善。”


    ……


    就这样。


    昆仑山，八景宫，金鳌岛，娲皇宫，须弥山。


    六位高高在上的天道圣人，尽管他们各自的出发点，完全不同。


    有的，是为了维护“天数”。


    有的，是将其视为“考验”。


    有的，是为避免沾染“因果”。


    有的，更是将其当做壮大自身的“机缘”。


    但最终，他们，都达成了一个冰冷到了极点的共识。


    不出手。


    在他们的眼中，这并非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


    这只是量劫之下，一个族群崛起，所必须付出的“血腥试炼”。


    这只是他们那巨大的天道棋盘之上，一场可以随时献祭掉部分棋子，来换取更大利益的“棋局”。


    人族，只是那枚可以被随时牺牲掉的棋子。


    圣人们的集体冷漠，将人族的处境，彻底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


    首阳山上。


    人族三祖的本源之火，已经微弱到了极点。


    燧人氏那一声“死战”的怒吼，点燃了所有幸存人族心中，最后的一点血性。


    “死战！”


    “跟他们拼了！”


    “反正都是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近百万幸存的人族，眼中不再有绝望，只剩下了疯狂的战意。


    他们捡起身边的石头，拿起同胞的骨骸，准备发起最后的，自杀式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