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山下，黑云压城。


    亿万妖兵组成的黑色包围圈，如同一个正在缓缓收紧的巨大绞索，勒住了人族最后的咽喉。


    山坡之上，聚集着人族最后的幸存者。


    不足百万。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身上带着伤，眼神麻木。


    曾经在他们眼中燃烧的，名为希望的火焰，此刻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烬。


    在这灭顶之灾面前，人族三位始祖，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站立在人群的最前方。


    他们看着山下那无边无际的妖族大軍，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决定。


    向创造他们的圣母女娲，发出最后的祈祷。


    “真的……还有用吗？”


    缁衣氏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怀疑与绝望。


    缁衣氏看着燧人氏和有巢氏，继续说道：“我们之前祈祷了百年，可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妖族更加疯狂的屠戮！圣母，她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有巢氏叹了口气，开口说道：“缁衣，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是，这已经是我们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有巢氏指着山下那些神情麻木的族人。


    “你看他们，他们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我们需要给他们一个最后的希望，哪怕……哪怕这个希望是虚假的。让他们知道，我们人族的领袖，还在为他们努力，直到最后一刻。”


    燧人氏一直沉默着。


    此刻，燧人氏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有巢说的对。但这一次，我们不只是祈祷。”


    燧人氏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族人。


    “我们要告诉圣母，我们人族的决心。也要告诉天地，我人族，不是任人宰割的牲畜！”


    燧人氏转过身，对着所有幸存者，发出了命令。


    “我们没有祭品。”


    燧人氏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坡。


    “那么，就用我们同胞的骸骨，来筑起祭坛！”


    “我们要让圣母看看，她的孩子们，都经历了什么！”


    这个命令，残酷而悲壮。


    幸存的人族，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始行动。


    他们没有哭泣，没有犹豫。


    他们默默地解下背上背着的，用兽皮包裹的骸骨。


    这些，都是他们在迁徙路上，从同胞的尸骸上，冒死收集回来的。


    一个男人，颤抖着双手，将一根属于自己父亲的大腿骨，放在了山巅的空地之上。


    一个女人，跪在地上，将一个属于自己孩子的，小小的头骨，轻轻地摆放在腿骨旁边。


    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前来。


    他们将自己亲人，朋友，同胞的骸骨，一块一块地，堆砌在一起。


    很快，在首阳山的山巅之上，一座巨大而惨烈的白色祭坛，被构筑而成。


    那不是一座祭坛。


    那是一座由无尽的冤屈与悲痛，凝聚而成的坟墓。


    每一块骨头，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血腥的故事。


    人族三位始祖，看着这座祭坛，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绝。


    他们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燧人兄，有巢兄。”


    缁衣氏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若有来世，我希望，我们人族能生在一个……没有圣人的世界。”


    有巢氏苦笑了一下。


    “若有来世，我只想为族人们，建一座能遮风挡雨，永远不会被摧毁的房子。”


    燧人氏没有说话。


    燧人氏只是对着两人，郑重地行了一礼。


    然后，燧人氏第一个，迈步走上了那座白骨祭坛。


    有巢氏和缁衣氏，紧随其后。


    三位人族的始祖，站立在祭坛的最高处。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解脱。


    下一刻。


    三人没有任何犹豫，同时伸出右手，并指成刀，划向自己的胸膛！


    “噗嗤！”


    鲜血，从他们的胸口喷涌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鲜血。


    那是蕴含着人族最本源气运的精血！


    殷红的精血，洒落在白色的骸骨祭坛之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在点燃某种仪式。


    他们，以自身为祭品！


    “人族始祖，燧人氏！”


    “人族始祖，有巢氏！”


    “人族始祖，缁衣氏！”


    三位始祖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响彻了整片天地。


    “今以吾等本源精血为祭！”


    “恭请……圣母女娲娘娘，垂怜！”


    他们的身体，在燃烧自己的本源。


    他们的气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弱下去。


    他们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试图去唤醒那位高高在上的，创造了他们的圣母。


    血祭的祷文，由三祖共同吟唱。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那声音，穿透了山下那厚重的妖云，穿透了三十三天的阻隔，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幸存人族的心头，也响彻了整片天地。


    “圣母在上！”


    燧人氏的声音，充满了悲怆的质问。


    “您以九天息壤，抟土造人，赋予我等生命。”


    “我人族，视您为唯一的母神！”


    “可为何……为何您要创造我们，却又弃之不顾！”


    有巢氏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无尽的哀求。


    “我人族，究竟犯下了何等罪孽？要遭此灭族之灾！”


    “妖族屠我族人，食我血肉，拘我魂魄！”


    “洪荒大地，已化为人间炼狱！”


    “我等不求长生，不求大道，只求……只求能有一片可以繁衍生息的土地！”


    “求圣母垂怜！救救您的孩子们吧！”


    缁衣氏的声音，带着血泪般的控诉。


    “圣母，您睁开眼睛看看吧！”


    缁衣氏指着身下的白骨祭坛。


    “这座祭坛，便是您的孩子们的骸骨！”


    缁衣氏又指着山下那些幸存的族人。


    “那些，是您最后的孩子了！”


    “若您再不出手，人族……就要被彻底抹去了啊！”


    最后，三位始祖的声音，汇聚成最后的血誓。


    “若圣母能降下神迹，救我族于水火之中！”


    “我人族……愿生生世世，为您座下最虔诚的信徒！为您立神像，为您燃香火，永生永世，永不背弃！”


    随着三祖的血祭与祈祷。


    山下那近百万幸存的人族，全都跪倒在地。


    他们对着天空，发出了最悲怆的哭喊与祈祷。


    “求圣母救我人族！”


    “圣母娘娘，您睁开眼看看我们吧！”


    那股汇聚了百万人最后的绝望与希望的庞大意念，冲破了妖族煞气的封锁，直达三十三天之外。


    ……


    混沌边缘，娲皇宫内。


    圣人女娲，缓缓睁开了她的双眼。


    那一声声血脉相连的祈祷与哭诉，她听得一清二楚。


    首阳山上那座由骸骨堆砌的祭坛，那三位正在燃烧本源的人族始祖，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


    女娲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唉……”


    一声轻叹，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


    女娲喃喃自语。


    “此乃人族崛起，成为天地主角，所必须经历的劫数。”


    “亦是天数。”


    “我身为天道圣人，若强行出手干预，便是逆天而行，与我自身大道有碍。”


    说完这句话。


    女娲再次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她隔绝了所有来自人族的祈祷与哭诉。


    这最后的沉默，便是她对人族命运的，最终宣判。


    ……


    首阳山上。


    人族三祖的本源之火，在剧烈地燃烧之后，变得越来越微弱。


    他们的身体，已经变得干枯，随时都会化为飞灰。


    但是，他们等待的回应，却迟迟没有到来。


    一息。


    十息。


    一炷香。


    一个时辰。


    天空，依旧是那片被妖云笼罩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没有神光降临。


    没有圣人法旨。


    什么都没有。


    只有山下妖族那不耐烦的，戏谑的咆哮声，不时传来。


    希望，在漫长的，死寂的等待之中，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殆尽。


    山下，那些幸存的人族，脸上的神情，从最后的期盼，慢慢地，转向了麻木。


    最终，化为了一片死寂的绝望。


    祭坛之上。


    燧人氏感受着体内即将熄灭的本源之火，缓缓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片冰冷的天空。


    他的脸上，露出了悲凉的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