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足以碾碎一切的威压，连同那毁天灭地的一幕，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时间长河中抹去，未曾留下痕迹。


    然而，所有通过神念、法宝、玄光水镜窥探到那一战的洪荒大能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此刻，紫微神庭，观星台上。


    这里是整个洪荒世界中唯一的一片净土。


    外界的喧嚣、震撼、恐惧与敬畏，都已被这片璀璨的星光隔绝在外，无法侵扰分毫。


    凌尘没有去处理战后的琐事，也没有理会妖帝帝俊那传遍洪荒、充满屈辱的公开道歉。


    凌尘只是静静地站在这里，陪同一双女儿，俯瞰着下方那片在剧烈动荡后，渐渐恢复表面秩序的洪荒天地。


    他的小女儿星儿，此时还带着未散尽的后怕。


    刚才天河倒灌，亿万生灵化为飞灰的景象，对她纯净的心灵造成了冲击。她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紧紧依偎在凌尘的怀里，只有感受着父亲身上那浩瀚的气息，她才能感到安全与宁静。


    而他的大女儿凌珑，则与妹妹完全不同。


    她笔直地站在一旁。


    那张与常曦有七分相似却更显英气的小脸上，是无法抑制的兴奋与崇拜。


    她手中那柄名为“星痕”的神剑，即便战斗早已结束，剑身依旧在微微嗡鸣，还未从刚才那扬惊天动地的胜利中平复下来。


    观星台上的宁静，终究是被凌珑率先打破了。


    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战意，以及不解。


    “爹爹。”


    凌珑抬头，眼眸直视着凌尘，将她心中的疑惑直接问了出来。这个疑惑，同样也是神庭内所有主战派星君共同的疑惑。


    “刚才我们为何不乘胜追击？”


    她的语气中带着急切和不甘。


    “妖族天庭主力已溃，东皇太一的混沌钟受损，他自身也元气大伤。那妖帝帝俊更是胆气尽丧，正是他们最虚弱、最不堪一击的时候！”


    凌珑握紧了手中的星痕剑，剑鸣声变得更加急促。


    “以爹爹您布下的‘诸天星域守护神阵’之威，完全可以一鼓作气，再度引动天河，将那残破的三十三重天彻底从洪荒世界中抹去，永绝后患！为何要给他们喘息之机？”


    凌尘听完，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尚有些不安的星儿，用一股柔和的星辰本源之力安抚着她的心神，让她彻底平静下来。


    然后，凌尘才将目光转向站得笔直的大女儿凌珑，反问道：


    “珑儿，爹爹先问你一个问题。”


    “我们此次大胜，靠的是什么？”


    凌珑闻言，挺起了她小小的胸膛，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自然是力量！”


    “是爹爹您布下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无上神阵！是我们星辰神庭拥有的、可以碾压洪荒万族的绝对力量！”


    这个答案直接，符合她对世间一切事物的认知。


    在她看来，强大就是真理。


    凌尘听了女儿的回答，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凌珑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滞，让她手中嗡鸣的神剑也随之安静下来。


    “力量，只是表象。”


    凌尘的目光变得深邃，看到了天地运转的本质。


    “真正让我们取得胜利的，是驾驭在力量之上的……”


    “道。”


    “道？”凌珑重复了一遍这个对她而言还很陌生的字眼。


    凌尘没有再做解释，而是伸出手，指向下方那片洪荒大地。


    在那里，代表巫族的滔天煞气搅动风云，直冲云霄，充满了原始与不讲道理的霸道。


    他又抬手指了指那片刚刚经历过毁灭性打击，此刻一片狼藉、元气大伤的三十三重天。


    凌尘缓缓开口，声音平淡，阐述着一条亘古不变的天地至理。


    “你看，这片洪荒世界很有趣。”


    “天界之上有清灵之气，大地之下有浑浊之煞。世间万物有生灵繁衍，幽冥血海有死魂沉沦。太阳星为宇宙至阳，太阴星为宇宙至阴。”


    “这方天地，从诞生之初，就是由无数个相互对立、相互制衡的平衡面共同构成的。”


    凌尘看着女儿们渐渐陷入思索的眼眸，继续将他深奥的帝王之道，用浅显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剖析给她们听。


    “爹爹再问你，珑儿。”


    “如果今天，我们真的如你所愿，将妖族天庭彻底抹去，你认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凌珑想了想，回答道：“那巫族便可高枕无忧，一统大地，从此洪荒太平！”


    “错了。”


    凌尘否定了她的答案。


    “如果妖族覆灭，巫族就会失去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外部威胁。”


    “当一头喂饱了的猛虎，再也找不到可以匹敌的对手时，你认为它的目光会投向何方？”


    凌尘的目光直视着凌珑。


    “它会投向这里。”


    凌尘指了指脚下的观星台，指了指这片宁静的紫微神庭。


    “一个只有霸道没有制衡的世界，最终只会走向自我毁灭。巫族若是一家独大，他们那无法被炼化的盘古煞气将会彻底失控，最终吞噬他们自己，也会毁灭整个洪荒。”


    “爹爹留下妖族，不是为了让他们苟延残喘，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去和巫族当炮灰。”


    凌尘的语气，在这一刻变得郑重。


    “而是为了维持这天地之间，最根本也最脆弱的‘对立与平衡’。”


    “当他们相互制衡、相互争斗、相互消耗时，‘秩序’才能在这两者之间的夹缝中安稳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并最终凌驾于他们之上，成为这方天地最终的主宰。”


    他看着眼中光芒不断闪烁的凌珑，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才是帝王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掌控平衡，而非打破平衡。”


    “你所想的‘乘胜追击，赶尽杀绝’，只是单纯的杀伐，是匹夫之勇，是术。”


    “而爹爹今日所做的‘掌控平衡’，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是道。”


    这番话在凌珑那被杀伐剑意充斥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她现在明白，原来战斗的背后还有如此深奥的道理。原来“不杀”比“杀”需要更大的格局和智慧。


    她眼中的战意渐渐多了思索。她握着剑的手也变得沉稳。


    而在暗中，以神念旁听的南斗、北斗等星君，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对自家大帝的敬畏，从单纯的力量崇拜，上升到了对智慧与格局的景仰。


    原来大帝的每一步都有如此深远的布局！这等手段、这等心胸，远非那妖帝帝俊之流可以比拟。


    说完这些，凌尘将目光转向了怀中一直安静聆听、大眼睛里充满好奇的星儿。


    他抚摸着小女儿的头，柔声说道：


    “星儿，你刚才看到那天河倒灌、万妖陨落的景象，心中很不忍，对吗？”


    星儿抬起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爹爹。他们虽然是坏人，做了很多错事，但一下子死去那么多人，我还是觉得心里很难过。”


    凌尘笑了。


    “你的善良不是软弱，更不是无意义的妇人之仁。”


    他的声音让星儿微微一怔。


    “爹爹告诉你，你的这份善良，在这片冰冷残酷的洪荒世界里，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


    凌尘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威严，像是在向整个洪荒宣告星辰神庭的立世之本。


    “记住！今天我们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引天河倒灌，水淹凌霄殿，让妖族惨败，让洪荒失声，这叫做‘霸道’！”


    “霸道的作用是让所有生灵畏惧我们！让他们知道我们定下的规则神圣不可侵犯！谁敢触犯，下扬就是死！这是立威！”


    话锋一转，凌尘再次看向星儿，眼神重新变得温柔。


    “而你所做的，比如之前你不计前嫌，以星光甘露救助那些被煞气侵染的巫族幼童，比如你此刻心中对万灵的这份不忍之心，这叫做‘王道’！”


    “王道的作用是让众生看到，我星辰神庭并非滥杀无辜的暴君。我们是讲规矩、有善意的，心怀慈悲。只要你不主动挑衅、不触犯我们的底线，我们非但不会伤害你，甚至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庇护你。这是施恩。”


    凌尘缓缓站起身，负手而立。


    他的身影在亿万星光的映衬下显得伟岸，与整个星空融为一体。


    他的声音变得深邃悠远，这是对女儿们的最终教诲，也是对整个星辰神庭所有核心高层进行的帝王之道宣告。


    “单纯的霸道是为暴君，人人畏之却不会敬之，最终必被推翻，不能长久。单纯的王道是为懦弱，人人轻之皆可欺之，最终必受尽欺凌，国破家亡。”


    “以霸道立威，以王道治世，恩威并施，方可成就万古不朽之基业！”


    他伸出手，一手轻轻放在凌珑的头顶，一手轻轻放在星儿的头顶。


    “珑儿，星儿，你们姐妹二人，一个执掌杀伐，一个执掌造化。”


    “你们二人便是我星辰神庭的‘王道’与‘霸道’。你们二人并肩而立，才是一个完整的‘帝’字。”


    “你们明白了吗？”


    两个女儿听完，虽不完全理解，但都将爹爹的这番话，如同大道真言一般，深深烙印在了自己的道心之中。


    凌珑握紧了手中的星痕剑，她明白了自己手中之剑的真正意义，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爹爹定下的“秩序”。


    星儿则挺起了小小的胸膛，她也明白了，自己的“造化之道”并不仅仅是救死扶伤，它更是神庭扩张影响力、争取盟友、展现仁德的无上战略。


    观星台上，凌尘结束了这次重要的教学。


    紫微神庭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但所有神庭的高层都清晰地知道，大帝的心中，已经为他们，也为整个洪荒，布下了一张覆盖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名为“未来”的巨大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