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凛渊、凌霜、玄弈三人转身，那深蓝色的粗布袍角即将远离视线之中，小淇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骤然松开，涌起一股混杂着不甘、渴望与怯懦的急流。


    “等、等一下！”


    声音终究是出口，比小淇想象的要大，带着一丝破音的颤抖，在旅社门口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前方的凌霜和玄弈脚步微顿，略带诧异地回望。而走在最前面的凛渊，身形也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是那挺拔如孤峰般的背影，仿佛凝固了一瞬。然后，他才缓缓地，以一种近乎精准的节奏，转过了身。


    那双冰渊般的眼眸，再次落在小淇脸上。没有不耐，没有询问，只是那样平静地、深邃地“看”着她。阳光落在他古铜色的皮肤和深刻的皱纹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仿佛亘古存在的寒意与沉凝。这目光似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小淇几乎要喘不过气，到了嘴边的话在喉头滚了又滚，却只化作更软弱的词句：


    “前、前辈……要走了吗？不、不……要不然，再留下来喝杯茶？璇月新沏的……”小淇越说声音越小，脸颊发烧，自己都觉得这借口拙劣得可笑。先前一次邀请是客套，两次是热情，这第三次，连旁边站着的凌霜和玄弈都微微蹙眉，看向小淇的目光带上了探究。


    凛渊依旧沉默地看着她。以他的阅历和洞察力，如何看不出这少女眼中的挣扎、犹豫，以及那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某种强烈的诉求？那并非单纯的挽留或客气。她是真的有事，有难以启齿，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事，想要求他。


    可凛渊此刻心系被擒的幻纱、铁棺，急于返回寒江派启动审讯，追溯惑神镜碎片与蚀七星的更多线索，每一刻都可能有变数。实在无暇在此多做停留，听一个小姑娘吞吐犹豫。


    然而，这少女和她所在的旅社，在昨日事件中展现出的特质，尤其是那本疑似《万妖鉴》真本的账簿，又让凛渊无法完全将其视为寻常。或许，小淇所求之事，也非寻常。


    心念电转间，凛渊已有了决断。他既不愿在此无谓耽搁，也不想粗暴打断，这少女可能鼓起极大勇气的请求。


    只见凛渊依旧保持着回身的姿态，右手却于袖中悄然结了一个，极其古奥简练的法印。没有光华，没有波动，甚至连近在咫尺的凌霜、玄弈，以及旅社门口的小淇、池逸虞等人都未曾察觉到任何异常。


    但在小淇的感知中，周遭的世界——街上的行人、午后的阳光、旅社的大门、身旁同伴们疑惑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褪色、凝固，继而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


    不，并非纯白。而是一种失去了所有色彩、声音、质感，只剩下最本源“存在”概念的虚空。小淇依旧站在“原地”，却仿佛被抽离了原本的时空。低头，能看到自己的身体，怀中的账簿，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绝对的“静”与“无”。


    “此乃‘刹那永恒’。”凛渊的声音突兀地，在这片纯白虚空中响起，平静无波，仿佛他本就该在这里。


    小淇猛地抬头，只见凛渊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依旧负手而立，依旧是那身粗布袍，与这纯白虚空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是其唯一的中心与主宰。


    “一点神识运用的小把戏，在此地，你我交谈许久，外界不过一瞬。”凛渊淡淡解释道，目光平静地看向有些惊慌失措的小淇：“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外界无人可听，无人可知。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凛渊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驱散了小淇初入此地的惶惑。她明白了，这是凛渊前辈以莫大神通创造出的，独立于外界的对话空间，是为了让她能畅所欲言。


    （这么说，我的小心思都被凛渊前辈识破了？）小淇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在这份体贴与强大带来的震撼面前，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勇气。


    小淇深吸一口气，在这纯白虚空中，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却异常清晰、坚定地响起：


    “凛渊前辈！我……我想拜您为师！请您教我战斗的法门，传授我修炼之道！”


    说完，小淇不等凛渊回应，仿佛怕一停下来就会失去所有勇气，紧接着语速加快，将自己心中翻腾了许久的思绪倾泻而出：


    “我知道这很突然，很冒昧！但是……但是昨天，还有之前在灰水村，以及更早之前在旅社被偷袭……我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看着玉燃尽修为，看着老熊浑身是血挡在我前面，看着池逸虞拼到力竭，看着寒晓重伤倒下，看着伯奇先生和夔牛前辈苦苦支撑……而我，只能躲在后面，被保护着，除了用账簿那点，我自己都不完全清楚的力量被动防御，什么都做不了！”


    小淇的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每一次，都是他们在保护我，保护旅社。他们说这是责任，是契约。可我……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每次遇到危险，都只能成为被保护的对象，不想再把‘‘我力量弱’当作心安理得接受保护的理由！”


    小淇抬起头，直视着凛渊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渊眼眸，那里面没有情绪，却让她奇异地感到平静，得以将最深处的渴望诉说出来：


    “就在昨天，我看着您……看着您掌控一切，举手投足间镇压邪魔，逼退强敌。那背影……那么强大，那么可靠。我……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不，我不是说要变得和您一样强大，那太遥远了。我只是……只是想有能力站在同伴们的前面，哪怕只有一次！想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和地方，而不是永远被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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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真正理解力量，掌握力量，运用力量，去战斗，去守护！”


    少女的声音在纯白虚空中回荡，带着未经世事的赤诚，也带着屡经磨难后破土而出的坚定。小淇将自己内心最脆弱的不甘和最炽热的向往，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位认识不过一日，却已是她心中“强者”标杆的前辈面前。


    凛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直到小淇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用充满期盼又带着忐忑的目光望着他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却字字如冰珠，敲打在虚空中，也敲打在小淇的心上：


    “本座独修已久，不涉师徒之缘。”


    第一句话，便如冰水浇头。


    “你心志可嘉，然寒江派非儿戏之地，修炼更非一时热血可成之事。”


    凛渊顿了顿，冰渊般的眼眸似乎要将小淇从里到外看透。


    “不收你为徒，总得来说有三点。其一，心性未定。”凛渊缓缓道：“你善良，坚韧，有守护之心，此乃可贵。然你阅历尚浅，未经真正漫长岁月的砥砺与抉择。昨日之挫败，同伴之伤，激发你变强之心，此乃常情。然修炼之道，漫漫无期，非一夕之功。途中枯燥、瓶颈、诱惑、乃至更深的绝望与背叛，比比皆是。你此刻热血澎湃，可曾想过，当热情冷却，当守护之人暂时无虞，当修炼陷入泥潭寸进难行时，你是否还能保持此刻的决心？你的道心，是否足以支撑你走下去？你易被眼前情感左右，此乃重情义，亦是弱点。真正的强者，需有情而不溺于情，有义而不困于义。你的心，还不够‘静’，不够‘定’。”


    “其二，责任在身。”凛渊继续道，语气无波无澜，却透着千钧之重：“本座身为寒江派三擎天之一，位列太上长老，肩负监察宗门、镇守一方、应对大劫之重任。宗门事务，天下风云，皆需留意。收徒授业，非简单传功点化，需耗费大量心血、时间，因材施教，引领道途，更牵扯因果承负。本座无暇，亦无心，于此际分神他顾，行师徒之事。此非针对你，而是本座之道，便是如此。”


    “其三，修炼本质。”凛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小淇，望向虚空深处：“你见本座昨日神通，心生向往，此乃常情。然你可知，本座之道，源于万年孤寂苦修，于北冥绝地观冰封沧海，于九幽寒渊悟寂灭生机。真正的‘道’，是孤独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过多依赖前人指引、宗门庇护，反而易失了锐气，困于窠臼，难以斩出属于自己的‘己道’。再者，你身负那《万妖鉴》，其中机缘因果，或许比你想象得更深。你的路，未必适合寒江派正统道法。强行将你纳入我之门墙，以我之道塑你之形，或许反是害了你，阻了你探寻自身真正道途的机缘。”


    三条理由，条理清晰，冷静到近乎冷酷。没有贬低，没有嘲讽，只是陈述事实，分析利弊，断绝念想。